愛麗絲：

秋夜適合散步，我提出邀約，但你說不，因為「台北沒有星星」。多麼浪漫的理由，我不得不同意。台北有髒空氣，有吃檳榔開高級跑車的「青仔叢」，有亮得刺眼的路燈、霓虹燈，還有比你美麗的許多女人和比我高帥的許多男人。不過啊，愛麗絲，秋夜無私地浸透，同樣融化了台北，怎忍心浪費。我們散步並非為了星星，若是如此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新竹的觀霧，去宜蘭的太平山，去南投的合歡山，去北海岸的海邊，去清泉崗，去湖口台地，去我的老家……我在這些地方都看過好多好美的星星，我還可以很假仙地指出武夫座、天蠍座、北斗七星、仙后座，向你炫燿我也有過靠星星討好女孩的過往青春。

但散步是為了說話，別為難台北的星星。我們可以很閒散地說話，漫無目的地走著，你願意的話可以牽手，不願意的話我也會挨緊著走在你的左邊。在秋夜，不拘形式，沒有條理，單純地說話。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愛麗絲，我有好多故事可以說，也許能把你逗笑，也許會讓你長吁短歎，甚至有可能會讓你討厭我，或者愛上我。而我想你應該也有很多話想說，你不是安靜的人，你喜歡笑，喜歡批評，喜歡不顧一切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在乎惹來白眼，喜歡口無遮攔，喜歡我行我素。愛麗絲我懂得你，你有很多話非說不可，不然你會擔心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我也可以安靜地聽，可以配合你的話語發出非常合適的驚嘆，可以像是文章的逗點或問號一般規劃段落，讓你自在地說得更多更多。我們應該現在就出發，到任何一個河濱公園，到任何一條繁榮的大馬路，到你愛死了的東區，或到我恨死了的西門町。這些地方絕對沒有星星，不過幸運的話或許會有月亮。況且，涼爽的晚風已經等了我們好久。但你說不了，下次吧，改天吧，再看看吧。我於是知道，那不是星星的問題，從來就不是。

原諒我說台北有許多比你美麗的女人。事實上並沒有，一個也沒有。你是最美麗的，你是讓認識你的人都感到驕傲的。你問我，哪句才是真話呢？容許我提醒你，男人沒有真話，男人根本不懂思考，你聽聽就算了，全世界的男人對你說的話，你都聽聽就好，沒必要認真。

而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愛麗絲，我想跟你說說未來。開場白我會先提到地球的狀況，地球在老化，快滅亡了，人當及時行樂，當今朝有酒今朝醉，諸如此類的。很無趣嗎？我也這麼覺得。你是樂觀的人，但就是懶得動腦筋，懶得去思考對方所說的話，永遠只想著自己所說的。你應該要說「反正地球很快就會被戴著綠色大鼻子狗面具的火星人佔領了。」那麼我會回應「是說話有點大舌頭，開心起來就會旁若無人地轉圈圈，比起吃飯更喜歡做愛的火星人嗎？」你會接著說「是手指很短很短，全身滑溜溜的，聽到好笑的事情就會猛打噴嚏的火星人。」這樣的對話也很無趣，既沒營養，又浪費時間，不過卻比較接近我預設的方向。地球快滅亡了根本與我無關，只要你繼續美麗就好了啊。所以如果我想要談未來，我會嘆口氣說「唉啊，未來啊未來。」然後我們一起陷入沉默，各自想著心事。這樣一定很愉快吧，不是嗎？

另外我也會想跟你說我想像的故事。「有個女生，我們就叫她愛麗絲吧。愛麗絲像你一樣漂亮，也像你一樣驕傲。有天她很倒楣地被一個一百五十九公分高、頭戴鴨舌帽、渾身酒臭味的壞人抓到暗巷，殘虐地姦淫了數次。因為太害怕，所以愛麗絲在過程中都緊閉著眼睛，只聽到壞人邪惡的喘息。安全逃脫之後，愛麗絲堅強地去警局報案，但卻因為她所提供的線索太少，從她身上所採集的體液也沒有任何幫助，一時之間案情陷入膠著。身心俱傷的愛麗絲勉強打起精神重新展開生活，沒想到更大的災難降臨，她有了那個壞人的小孩。一般人一定是立刻墮胎，但愛麗絲有別的想法。她辛苦撐過了懷胎十月，生下了小孩，然後照著小孩的長相，終於找到強姦她的壞人……」

「好爛的故事。」愛麗絲，我想你一定會這麼說。那麼我會不服氣地哼一聲，並向你宣示「下個故事會更好。」

我們可以像這樣說話，在秋夜散步，嗅聞彼此的味道，給對方微笑，安穩而緩慢地走著聊著。我會記得稱讚你美麗，稱讚你穿的衣服，稱讚你的頭髮、手指、笑紋、腿、肌膚、胸部。我還會學泰國人說話，學韓國人說話，說日文給你聽，說很破的英文，說很流利的台語，還會背唐詩，還有很多成語。這些那些，都不一定會快樂，也不見得能逗你笑，但絕對能浪費時間。愛麗絲，你美麗的時間，最適合拿來浪費。

但你放不下星星的事情。那也沒什麼關係。我自己去散步。自己一個，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