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20 02:22:58喬治詩潘

悲傷

我看到一條彩色的魚,用它那小小的魚鰭向我比著耶的手勢。

彩色的魚在向我炫燿快樂,我搖搖頭請它走開。我想它還小,或許還不懂得必須在悲傷的人面前保持沉默的道理。快樂使人產生光芒,而悲傷的人瞳孔擴張,若是不對悲傷的人溫柔一點,他們會瞎掉。如果哪一天彩色的魚心情低落了,我相信它就會懂我說的話。如今它來我面前,身上的閃光令我頭暈目眩,我也來不及禮貌的道歉,連忙請它趕快離開,離開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放肆的快樂。不管到哪裡,就是別在我眼前,別逼我花力氣讓它難堪。

我正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變成了灰黑堅硬的牡蠣。伸出的鼻管是我和外界唯一的接觸,吐出的沙代表我心裡咒罵的字句。強力的洋流帶著我前往新的世界,它向我保證離開會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我試過離開;試過喝醉;試過在熱鬧的KTV狂歡夜晚狂吼到哭;試過在黃昏的夕陽前,日出的山稜邊,靜靜的消化情緒;試過一整個禮拜不說話。然而悲傷像是滿佈我臉上的青春痘;像是手上傷痕遺留下來的疤;像是滿頭細細的白頭髮,一眼就讓人看的清清楚楚。在鏡子前,我看到自己好悲傷。

低迷的情緒沒有終點,而洋流溫柔但快速的帶著我往前飛奔,嘴裡說著:再忍忍吧!到那一片寒冷的海域時,你就會被包覆在冰裡,到時候不要說悲傷,就連死亡也不會有感覺了。我不對洋流的話質疑,但我也不相信自己可以輕易的甩開悲傷。任何友善的表示我都歡迎,只是我冰冷且堅硬的心,已經快連呼吸都覺得多餘。怎麼會這樣呢?

是曾經擁有但是失去的那種感覺比較糟糕,還是從沒擁有過卻一直渴望擁有比較糟糕呢?飄忽在我身旁的淡淡水流,是淚的味道。我張開口,讓淚水從我身體經過。原來就算流淚也不會把悲傷帶走的啊!那麼海啊海,你的悲傷我真是難以想像。情緒像黑墨滴到純白的宣紙上,無限擴大把一切都拖累。彩色的小魚啊,雖然你愉快的比著耶,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沒有看起來那麼快樂呢?怎麼覺得好像,下一秒你也將要哭泣了?

陽光透進深黑昏暗的海底,外頭的天氣正炫燿著全世界的好心情。陽光的味道濃厚,我應該要覺得幸福。可是我難以拋棄自己悲傷的情緒,是我自己用力的把悲傷緊緊抓在手心裡,寶貝的怕隨時會失去。怕會失去悲傷?是哪裡出了問題呢?怕會失去悲傷?居然怕會失去悲傷?如果不是怕失去悲傷,怎麼會不肯張開手呢?如果不是怕失去悲傷,怎麼會那麼眷戀呢?還有什麼會比懷抱悲傷更難受呢?是空虛嗎?連悲傷都沒了就剩空虛了嗎?所以才會需要那麼用力的把悲傷抓在手心裡嗎?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的啊!

所以情願讓自己灰暗的體驗流淚的快感,因為悲傷很安全,沒有比悲傷更安全的地方了。快樂太薄弱,快樂太易逝,快樂太難以把握。只有悲傷最實在。溫柔、安全,且實在。別以為我是在嘗試著讓自己解脫,其實,深深的悲傷過的人都知道,那樣的過程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目的不是從悲傷情緒裡逃脫出來,而是繼續沉向更深的悲傷境地。

我是灰黑堅硬的牡蠣,所有快樂的彩色小魚們,請來加入我吧!悲傷世界的廣大無邊,正是最適合徜徉的,最適合沉迷的。別再閃閃發光了好嗎?我求求你們!別再閃閃發光了!

【刊載於青年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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