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哺乳
分娩後,第一次下床如廁昏倒,會陰傷口的疼痛讓我輾轉反側,休息半日才終於能到育嬰室看小寶,皺巴巴的小寶看起來不怎麼開心,和我及這個世界有一點距離,我笨拙地湊上還沒開始脹奶的乳房,小寶張嘴輕輕含住,還不會吸吮。此後約每四小時下樓一次,重覆練習建立哺餵的關係,小寶終於吸住乳頭的那一刻起,便開始痛苦多於歡愉的哺乳時光。
我的奶不多,雖然最脹痛時連起身都困難,奶始終不多。哺乳期間,我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手和腳也能分泌乳汁,且豐沛到足可以臉盆盛裝,夢裡我沮喪地向恍媽抱怨,手和腳分泌的乳汁還多過奶子呢。這夢境讓J笑了好一陣子,也確實陳述我的焦慮,每天我在門窗緊閉的房間裡試圖生產更多奶水,怎樣也追不上小寶日益成長的食量,窗外是鄰家雪白的牆與天色,時而陰鬱潮濕,時而晴明鮮潔,若夜裡落雨,則風景都罩上稀薄的水霧。彷彿在不斷推移流逝的時間裡,只有我的世界暫時停止了,日復一日在4小時擠奶1次的循環裡踱步流連。
產假即將結束前,我對餵奶已厭煩至極,然而猶疑踟躕,延挨著直到小寶五個多月才終於因為無暇擠奶,而徹底斷奶,自此小寶與我的身體再無關聯。從懷孕時期便覺造人不公平,歷經生產與哺乳,更覺負擔,宛如母體便決定了孩子人生最初的品質,除了無形的「母愛」,還有具體的生理鎖鏈,纏繞著母親與孩子。在哺乳室擠奶的時光,我遇見了許多盡責的母親們,有些即或孩子快兩歲了,還未停止乳汁的供輸,每天數小時一次到哺乳室報到,彼此之間結成緊密的網絡,互為力量,相互探索,甚且可為暫時的婚姻諮商與療癒。我沒有長久抗戰的打算(也沒有足供長久抗戰的乳汁),所以不曾認真經營關係,但完全能理解她們,哺乳是一種絕對封閉的經驗,對母乳的稱頌更是難以承受的重,沒有體驗過的無從了解其中的犧牲、艱難與愉悅,如果母愛需要驗證,哺乳絕對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