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26 11:34:34恍神娃

上海誌-黃白英

作為一份早期的綜合性娛樂刊物,《良友畫報》實是一既無侵權之虞,又能滿足各類需索的歷史圖庫。1934年一位名媛與電話的合影華美地詮釋了「性別與科技」的主題,作為使用者的女性,巧妙地轉變電話初期屬於男性、公務接洽的性質,進而使電話為日常瑣碎發聲;而1934年電話在上海裝飾、表述時尚的功能遠大於實際,內頁廣告還在呶呶不休、口乾舌躁地懇求上海市民自裝話機,封面上妝容精緻的名媛已然與電話留下優雅的合影,這個時間差正是她作為摩登女性的證明。
也正是在搜索的過程中,意外找到一張舞女黃白英的相片,那時她甫自一轟動全滬的謀殺未遂案中脫身,睜大無辜而柔媚的雙眼,攝影記者一旁註解:「最近被舞客強迫服毒遇救甦醒後之影」。20年代末期黃白英挾大學生身份下海伴舞,一時行情水漲船高,謠傳入幕之賓盡家世顯赫,一般男性市民亦莫不爭先恐後,企求藉同黃白英貼身熱舞,一圓與大學女學生狹暱的春夢。然而真正讓黃白英名滿滬城的是一椿情殺未遂案,被黃白英拋棄的舞客童三毛挾怨報復,要脅黃白英於委嫁與身死之間擇一,黃白英擇死,童三毛遂逼迫服毒,幸就醫及時,未至喪命。一夕之間輾轉愛與死的黃白英萬人爭睹,媒體對於如何評斷此案亦神魂繚亂莫衷一是,集結高貴與卑賤、髒污與純淨、邪惡與善良,黃白英成為一令人目眩神搖的魅力發光體。
《良友畫報》上的黃白英和之前所見頗有差距。之前黃白英出現在《中國學生》,頂著時下流行的短鬈髮、濃妝豔抹,被視為墮落的知識份子;而《良友畫報》上的黃白英或許較近似時人理想中的女學生,清純乾淨,素著一張臉等待男性寵愛和拯救。黃白英在兩份刊物上的相同之處,在於該刊物的讀者都深受吸引;作為一則喻世明言,黃白英被《中國學生》禁止閱讀的部份,遠不及讀者在她身上看見的諸多可能,是以再現黃白英的方式始於華麗,其後一路摧枯拉朽、止於殘敗,如葉靈鳳在《時代姑娘》裡讓黃白英成為外地姑娘企仰的上海夢,而後以外地姑娘的失敗證成其虛妄、悲哀的本質,這類故事的危險在於作者必須使傾頹的世界足可迷人。許多舞女的死亡被輾轉編寫成魔都啟示,劫後餘生的黃白英則魅影幢幢、以倖存者的姿態與啟示同行,她同時敘寫以色侍人潛藏的危險和無窮生機,既是亂世妖姬復為墮落天使,甦醒後的黃白英以此複雜形象獲利。以大學生身份下海的黃白英巧妙地填補了伴舞行業的縫隙:學識淺薄,空有美色,也加深其遭遇的戲劇性。然而媒體僅僅反覆證成黃白英的大學生血統而未書寫如許戀慕的理由,或許正如戰時某些舞女被敷粉易容為豔光四射、深邃美麗的女間諜或愛國志士一般,藉由凝視那微弱神祕的智識火光,舞客們亦得以轉化肉體相親為一場淨身的儀式。一直到黃白英淡出上海舞業,其伴舞生涯始終與大學生身份糾纏綰結,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