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10 23:53:42小牧童

白麝香~完

25
  回到台灣後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先處理好自己的事務,獨自一個人待在自個兒的房間裡感覺相當孤單,在這一個月裡,我已經被芸制約了。
我的生活不再只有一個人。
開學後班上開始準備電視製作實習以及畢業公演的演出劇本,編劇組的幾個同學分為二組,準備以編劇群集體創作的方式將這二個劇本寫出來,而我所擔任的則是畢業公演舞台劇的舞台設計,在劇本定案之前,我算是滿空閒的。
我和芸約每天晚上吃飯,有的時候則是由芸自己在共用的廚房下廚,然後在芸的房間用餐。
因為承租的房子以一學期為單位,所以新學期的到來雙方都要重新打契約。
我和芸決定住在一起,由於我的房間比較大,而且通風性及採光比較好,所以芸退掉她那邊的房子,準備打包完後就搬過來。
連續幾天用機車來來往往一個捷運站的距離,芸的東西不多,所以大多數的東西都已經解決了,只剩下一些隨身物品。
搬過來的最後一天晚上,芸回到她先前的住處,等著明天和房東解約,然後拿回壓金後,我和芸就正式展開同居的生活。
我留在我的住處將芸的東西好好地整到一個定位,忙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洗完澡,和芸通完電話互道晚安後,我帶著興奮的心情入睡。
這一天是西元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在我入睡二個小時後,住在台灣南投的地牛翻了身,嚴格來說應該是伸了懶腰才對。
舉世的大災難在短時間內入侵,來勢之兇,無人可擋,一時之間哀號四起,令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會動容流下悲慟的淚水。
當時的我因強震而摔下了床,一旁的電腦音響也掉落下來,看著眼前的情形,有股寒冷從背脊涼上來,這樣子的情形,怎麼會這麼熟悉。
我完全記起來了。二道熱淚從眼睛湧出,流過了臉頰。
我將房間的門打開,縮著身子到牆角取出行動電話想播給芸。
一點訊號也沒有。
我赤著腳套進慢跑鞋裡頭,衝下樓往芸的住處狂奔。
街道因為斷電的原故,非常昏暗,帶著涼意的風吹拂過來,我打了一個冷顫,就跟當時的情形一樣,只是現在是入秋,而那時是初春....

當時我出生於一個混亂的時代,國土分割、官吏自保、長年的戰爭更令人受不了。不過對於一個農村的小伙子來說,日子過得雖然苦,常常無法飽食,但是總算不在戰爭的第一線上。
清光緒二十八年,西元1902年我滿十八歲,上天沒有因此讓我的生活更為富裕,卻送了我一份珍貴的禮物,那一年我和安相識在一片草原的芬芳之中。
從此我便自願幫父親到這片草原採收點牧草回去給耕作用的牛隻食用。不算短的路程成為我每天的例行公事,為的只是見安一面。
隔壁村的安每天都會趕著羊隻來到這片草原,於是我們便從生澀到熟識,從好感到相愛。
二年後在一個細雨漫飄的日子裡,我與安在一顆樟樹上互訴承諾,安正式成為我家的媳婦。
我和安之間從未有任何的爭吵,順從耐勞的個性更是討得家人的喜愛,那一段日子雖然苦,但是真是幸福,好幸福。
我最喜愛看一天辛勞工作回到家時,安見到我那種欣喜的表情,看著美麗的安幸福的微笑著,什麼勞苦都不算什麼。
一年後安懷孕了。
為了新生兒的到來,我更努力地工作,而安也開始編織衣物,全家人都在一陣愉悅之中,九個月後,漂亮的寶寶誕生了。也為全家帶來了熱鬧的生氣,雖然半夜的哭聲常讓安無法好好入眠,但我們卻也樂此不疲。
清光緒三十二年,西元1906年三月十日,天才剛亮我就出門到農田裡頭為今年的豐收做播種,安在我們吃完早餐後也開始一天的工作。
這一天的大地很怪異,許多的動物及蟲類都騷動不已,天氣很好的早晨,但是卻失去了以往的平靜,讓人的心情也不自主地跟著浮動起來。
六點四十二分,在現在嘉義民雄地方發生了大地震,當時我和父親正在農田裡。
「怎麼會搖得這麼大?」我驚恐地看著父親。
「趕快回家看看。」父親急迫地說。
我和父親丟下了農具,搖搖晃晃地快步跑回到家裡。
延途路更因地表隆起而扭曲變型,所有的建築物都已倒塌,包含我的家。
心裡面燃起了不安,我開始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安~」我站在原本是家的瓦礫上大聲叫著。
叫了幾聲依然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不要出聲,注意聽。」父親拉著我說。
我聽到瓦礫下方一陣哭聲。
「安,妳沒事吧!」我蹲下身子大叫著。
「寶寶...」安低泣著說。
「寶寶怎麼了?」
「嗚....」安一直哭著。
「安,妳怎麼了。」
「寶寶死了。」安大哭著叫著。
我呆了呆,兩眼痛苦地流出淚來。
這個春天所帶來的不是生機,而是死絕,我的周遭哀鴻遍野,遠遠近近,此起彼落。
「那妳沒事吧!」
「我不能動,寶寶死了,寶寶....」安痛苦地哭著。
「妳不要怕,我現在就救妳出來,妳不要怕....」
我開始歇斯底里起來,我用雙手不停地往下挖,抓了東西就往一旁丟,也不管雙手是否已經鮮血淋漓。就這樣我聽著安悲痛的哭聲,一邊不停地挖著瓦礫,一邊大聲地叫安不要怕,不要怕...
叫安不要怕的同時,其實我好怕好怕,這輩子我做的事都安安份份,我只求一個安靜,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
我和父親花了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搬著大石頭,移開了樑木,而安的哭聲愈來愈小。
經過了一番努力,終於見到安的身軀,我和父親加快了速度,搬開了壓在安身上的石塊,臉上已經分不出是汗水還是淚水。
我抱著安的身體,而安的懷裡則是新生的寶寶,安因為受到重擊,腰部以下已經血肉模糊,但還尚存一絲生氣。
「安~」我痛苦哭了起來。
「記得我們在樟樹下所說的話嗎?」安用淡淡的氣音說。
「嗯!」我緊緊握著安的手,眼淚不停地滴落下來。
「對不起,我沒有法子實現我的諾言了,對不起..」安停了一下。「如果有來世的話,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實踐我的話,下輩子我們還會在一起,對不對?」
「對,下輩子我們還會在一起,我會實現諾言,我一定會找到妳的,安~」
最後安還是帶著新生兒離開了人間,離開了我。
一陣初春的涼風吹了過來,吹得人很寒,而感到寒冷的並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的心。我抱著已經沒有氣息的安,萬念具灰。
淚流乾了,我的心狠狠地關起門來,對世上的事物再也沒有任何的知覺。十三年後我不小心失足摔落於山谷裡,一個人怎麼也沒有法子動地躺在石塊裡,等待著生命一點一點地流失,我最後的記憶不覺得有一點難過,也不感到任何恐懼,相反地我微笑了起來,因為我和安及早逝的寶寶馬上就可以相聚了。

秋天的涼風帶著悲情的氣味,我沒有法子阻止淚水流出。所有的夢、所有無法理解的片段,所有泛黃的記憶,現在都再鮮明不過了。長久以來我所追尋的記憶竟然是個如此的悲劇,所記起來的事物並沒有讓我擁有翅膀,反而給我銬上了枷鎖。
奔跑的身體並不感到疲累,但是心卻生起了巨大的恐懼,我和芸有同樣的前世夢,現在有了共同的記憶,但是是否在這輩子裡也會因為同樣的地震而有同樣的結局,我們是否會和前世一樣在正擁有幸福的同時而喪失了一切,我不敢去想。
我好想要淋一場雨,讓它洗去我一身的沈重,而後讓我可以振翅高飛,飛到安的身邊,讓我們的幸福可以延續下去;我好想擁有一座生命之水,讓我的生命化成其中的液體,平分給安和新生的幼兒。
入秋的風吹得很涼,寒到心坎裡,就跟當時初春的那一陣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