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魚潭上的反芻
小意面對肚子裡的年輕鬥士,讓我不時覺得她有種莫可奈何之感。查閱相關資訊,似乎約有兩成五左右的孕婦會超過預產期生產。這人生不確定性的兩成五,也發生在我愛的孕婦身上。這樣的陳述也許過於抽離我自身的生活。應說,我也有種莫可奈何之感。彷彿認為,我與孕婦小意就要這樣過完一生,而我也完全接受她的孕婦形象,進而成為一種相處上適切的、永恆的習慣一般。
鯉魚潭水庫的表面上,只有一點點的波紋,甚至你可以說,一點波紋好像都沒有似的。兩人的生活在7月29日至8月4日至今為止,似乎都如同咱們站在鯉魚潭水庫上遠望的水面波紋一般,靜止、沉默。
這樣好不好?
記得在今年五月底的時候,關於我一個人所碰見的場景:資源回收公司人員跟我回到午後平日靜謐藝術街巷口內的家裡,當打開家門時,我指著那些大型器具,包括一個諾大滑步機、29吋電視、老舊脫水機、外加一個200*180cm的折疊式沙發床…。此外,客廳已經成為凌亂垃圾堆的聚集地。
你要搬家?要不然怎麼那麼亂?還要回收一些大型家具?資源回收的老伯問。
爸,你不要問東問西,趕快般…。資源回收的阿弟回話。
沒有,我只是整理一個家。我一面搬東西,一面說。
這家即將有位新成員入住,雖然他目前仍在妻的懷裡,將她肚皮硬是不斷地朝前方撐大、撐成一個受地心引力影響的垂直橢圓柱體,像是一活性、蛋形的聲納雷達存於妻的肚腹之中。那雷達安靜地聆聽外界的一切聲響,如同平淡的湖面正在盡力的平抑世界總總動物所造成的紛紛擾擾一般。
那日,當太陽日漸西斜,我終把該清的家具、電器用品都交給資源回收公司。並且開始善後那混亂、骯髒的家。於從早到晚的擦掃日程中,家庭客廳逐漸恢復成簡單、寧靜、舒適的配置,我貪婪坐在客廳沙發上五分鐘,感受陽台吹來的涼風,並讓疲憊身體得以休憩。
如此家庭內部的整理,隨自己在這些日程中發生的其他事件而串連在一起。
早晨起來,透過E-mail發現自己一篇文章受到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的取用,這件事曾經讓我欣喜一整個上午。只是在內心平靜後,又開始整理那些散布在家庭內部的書籍,想方設法的把這些磚塊般的書籍堆疊好。整理好倆人書房,因而能逐漸看到一棟棟矗立起來的書櫃,彼此橫向的緊密聯繫,將書房沿牆壁給圈圍起來。形成一個讓自己有點驚訝的結果。
書的圍城麼?書太多了些…。
書在某些時候往往是異常醜陋的,特別是你不用它的時候,它只是靜靜地待在那兒佔據一大塊空間,卻沒辦法做出任何的呼吸。那人工的鯉魚潭湖面由樹林串連的圍城呀,便有趣多了,它們不斷呼吸著。小意肚裡的聲納雷達,也在不斷靜謐地呼吸著、呼吸著。
在五月底那場反反覆覆清理、配置家裡空間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挪出一個房間,能夠讓小娃兒存在、生活、玩耍的地方。在如此根植於勞動底的生活下,終於讓我稍稍地削減關於我本身當時的不安感。我坐在那挪出空間的椅子上,仍看到桌子上放著一些書,封面總是那些字眼:馬克思、實踐、創新、社會主義、轉型、宏觀調控、改革、紅色、中國…,這樣一面教書、讀書、撰寫論文的日子,總將快要有個盡頭。
那娃兒也愛看書嗎?
隨著出世日程逼近,家裡新、舊、再生、再利用的、屬於嬰兒使用的器具漸漸地增多起來。有些是朋友送的、有些是與妻子一同買的,這也算是一段屬於整體經歷的消費過程,兩人似乎逛遍所有嬰兒購物賣場似的,想要瞭解產品、瞭解價格、以及瞭解如何作為父母。在後期消費過程裡,妻子過往曾經流產的不愉快影像與聲音漸漸地消失在我腦海中,雖然偶爾還是會反覆地在腦海中刺激我一下。大概是有著過往不愉快經驗,我與妻子在得知再次有小孩後,都戰戰兢兢面對,深怕有什麼閃失。雖然他並不是在我們預期之下的可能;雖然我們曾經覺得我們的青春並沒有這麼快就結束;雖然我們曾經覺得我們在人世間的玩樂似乎永遠也不夠用。
但一切的一切,正如同湖面上仍舊映照著陽光一般的情景,有一種隱而不見的光源正在引導我倆向前。雖然還是戰戰兢兢似的。我始終都沒想到,居然是在人生的玩樂過程裡,讓小孩出現的偶然讓我能進一步體悟關於人生的意義。
妻在這樣懷胎的過程,無疑更加辛苦。接近八個月後,她更加容易疲累、難以入睡、也沒辦法多吃東西。我能做的就是多陪她,而且在她身邊也才能讓我滅除過去流產事件的不安。兩個月前我笑說,妻有人聲不耐症。她對周遭的人聲有著極低忍受力,她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你錯了。我是對一切的聲音都可能不耐。妻說。
或許她現在更只會對一種聲音感到愉悅。當妻對著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語時,那表情才讓我知道什麼叫母愛,我從未看過那真摯、深沉的表情,直到看見妻如此作為時。她叫我每晚記得跟肚子裡的兒說說話。她要讓他記住我的聲音。我想妻的肚子裡真的擺放一個聲納雷達,他正在吸收任何可用的資訊。 在父與子的最初互動裡,首先是透過聲音傳導,讓彼此建立關係。我只能透過妻的描述,才知道似乎胎兒已經對我說的話語產生回應,他已經開始認識我的聲音。
但他對我而言,仍是一個陌生體。
我終日的、連續性的勞動,似乎還是為一個摸不著的形體而奮力為之。
期待。
我期待一個讓我聽見的聲音,甚至是影像,讓我透過眼鏡能仔細端望的影像,以進一步建立父子關係。二個月前,我認為,與其說是為胎兒,不如說我更是為了妻子。因為我見不著那個聲納雷達。
倆人實在太過心急,那娃兒怎不出來面世?
怎不成為一個人?
怎不出來儘快地接受人世的苦楚呢?
為了平撫那過多的猜疑,我們出遊,我們觀賞,我們看著靜默地鯉魚潭,我們還到了汶水的雪霸國家公園管理中心去閒逛,我們做了很多便宜行事的旅程,在這樣的旅程裡,完全沒有發現與胎兒之間的一絲一毫情感。
小意指著:鳥兒呀。
對,還有綠頭鴨呀。
那個聲納雷達收到訊息了嗎?
我與小意努力的走著,更真實地說,是小意努力的走著,我只是一位從旁輔助的插花親友團。這樣的辛勤走路,只是為了換得你的出世。
那個聲納雷達收到訊息了?
我不清楚。
但就在昨天,我隔著肚皮意識到這娃兒已經大到足以跟我互玩的時候,我才知道肚皮裡真的有一個人,他用腳用手扭動他軀體,讓小意的肚子呈現不規則形狀,他似乎用手腳不斷地跟我互動,直到小意都說著他動得實在太大力了…
他動得實在太大力了…
當時真想看看他的臉。
那是第一步吧?父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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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胎動 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ㄟ
我相信小寶寶一定聽的到台長跟他的父與子對話 ㄏ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