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後的五分鐘，國忠捲著床單望著勤起床著裝。勤在鏡子前面小心播弄自己的頭髮，扯平微皺的襯衫，然後仔細調整好斜紋領帶。

「不能留在這過夜嗎？」國忠小心翼翼地問。

『真的太晚了，對不起，下次我早點來可以嗎？』勤回答的時候還是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

國忠心裡也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並不屬於自己，他屬於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許也正在家裡守著一盞燈，等著她的丈夫。他其實很想把勤佔為己有的，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勤的心是留在他這的，即時一到深夜他的軀殼就必須飛回另一個房子。雖然這麼想，心有時還是會不自主的發疼。

「下禮拜我生日，一起吃飯好嗎？」國忠在床上坐了起來，床單滑到他的小腹，露出半裸胸膛。

勤在這時才轉過頭來，『嗯，二十五歲生日很重要，是需要好好慶祝。』

勤的這句話，讓國忠糾結的心像一把扇子般展了開來。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一起吃飯，一起談天說笑了。勤不是工作忙得沒法見他；就是匆匆忙忙一起喝了杯飲料，便說要回家；或是像今晚一樣，約在自家公寓，做愛完，便別上領帶，急著要走。他多想像剛開始戀愛時，勤總是在高潮之後撫著他的身體，溫柔地說著他的心事，一整晚，像是不會結束的美夢。

但他對勤是不能再抱怨的了。這麼完美的情人，高大英挺，成功的事業，還為自己在他公司安插了一份穩當的工作，讓他終於可以安定下來。勤為自己做過這麼多的事，就算現在要他守著門等著他，國忠也覺得是一種幸福。

國忠扭開了電視機。深夜的電視節目，總是不乏兩性諮商的窠臼。

「台中的林小姐來信問，她跟她男朋友交往三個月，男朋友大他五歲，她發現男朋友每次見面都只想上床….」

『蠢！』國忠不屑一顧，便壓掉了電視，熄了床頭燈。夜裡，他躲在棉被裡傳了一通簡訊給勤：「你愛我嗎？」，直到天亮，勤都沒回覆。而國忠在床上反覆，失眠了一整晚。

國忠和勤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那是勤在認識國忠之後幫他安插的。勤在企畫部門，是部門經理，每年出入手中的案子價值逾億元，是董事長身邊的紅人。國忠被勤安插在總務課，通常是負責一些雜務，影印，準備資料、茶水等。

國忠並沒有抱怨那些，至少比起他當初做的模特兒工作要穩定得多。國忠健美的身材，天生是一副衣架子。高中畢業，沒有繼續升學，當完兵，在一家二流模特兒經紀公司，接一些便宜案子。因為個性火爆，得罪了上層，被冷凍半年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直到遇見勤。

其實，模特兒工作只是個跳板，國忠心裡一直盤算著，他想利用模特兒工作存一些資本，好開一家健身中心。這是愛運動的他心裡的美夢。當然，他現在知道，這些美夢是越來越遠。

「嘿，生日快樂。」

今天是國忠二十五歲生日，一早便收到同事的祝福。今天下午只要忙完一個會議準備工作，就可以跟勤一起吃晚飯，想到這裡，國忠不禁快樂地哼著歌曲。

下午的這個會議正巧是勤主持的簡報會議，對象是一個長期合作公司，據說是個大企畫。勤前陣子忙得不像話，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國忠在收拾會議室時，幾個早到的女同事在後面看著他，小聲地議論著。國忠的條件是很吸引人的，濃眉大眼，配上挺直的鼻梁，加上健美有型的身材。要不是火爆的脾氣，他是很有機會在這圈子闖出一番名堂。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有勤了，這一切比什麼都好。

勤在會議開始前五分鐘領著客戶彼此寒暄走進會議室，與國忠照面了三秒鐘，然後彼此默契十足地點了點頭，國忠退出會議室，勤則開始站在台前對著客戶推銷自己的企畫。

國忠站在會議室門口好一會，他透著玻璃，好好看著工作時的勤。他們已經整整一週沒見面了。他知道勤很忙，所以只傳了幾封簡訊給他，但勤卻沒有回電。

他昨晚又忍不住打開深夜電視節目，節目正在討論愛上有婦之夫。這是國忠第一次把整集節目看完。之後，他跑去健身房，跑了十公里的跑步機，才累得閡上眼。

為什麼兩個人在一起之後也會寂寞呢？明明已經觸摸到勤了，也進入了他的身體，為什麼卻進不去他的心呢？

國忠發覺，他心裡常有兩個聲音在交戰。

這麼好的男人，你要去哪找？他沒回電只是忙，你已經二十五了，不是孩子了，不可以給勤壓力。勤需要在事業衝刺，他又有另外一個家庭，一定心力交瘁。你在交往之前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是愛你的，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如果勤愛你，他會回一封簡訊給你。即使再忙，一封簡訊的時間要花多少？瞧！你受了多少苦？每個晚上等著不會響的電話，你二十四小時待命，把自己關在小小的房間，就怕會漏接了他的電話。勤呢？他在哪？他有想過你一分一秒嗎？

這些戰鬥的聲音總是在見到勤之後化為烏有。他才驚覺他是那樣深愛著勤。

今天國忠提早下了班，趕忙去超市買了酒，還有牛排、鮮魚、新鮮蔬果，預備今晚親自下廚，好好慰勞辛苦工作的勤，也祝自己生日快樂。也許在酒酣耳熱之後，和勤又可以溫習性愛的熱情，也許勤會願意留下來陪他一晚，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國忠想到這，只覺得酣熱不少，不自覺鬆開了襯衫第一個鈕釦。

「國忠….」同樣也推著購物車的男人，對國忠喚著。

『你是阿明？』

阿明是國忠的同袍弟兄，當兵的時候在同一單位。也是阿明領著自己進入這個圈子的。只是那時年輕氣盛，對肉體的迷戀遠勝於對情感的追求，也因此在兵役結束後，那樣的關係也無疾而終。

「你也來買菜？」

『嗯，今天我生日。等會要跟男朋友慶祝。』

「生日快樂！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五年了，今晚朋友要替我們辦結婚儀式。」

『啊。恭喜恭喜。』

之後，兩人尷尬地笑了笑。國忠勉強擠出了一句，『你好嗎？』

「嗯。我很幸福，謝謝。」

告別了阿明，國忠反覆想了剛才問的問題，才覺得自己真是蠢極了。怎麼問他好不好呢？他當然好，有個穩定的男朋友。那我呢？勤會一直在我身邊嗎？我們也會有「結婚喜宴」嗎？

國忠知道，自己又在問一個蠢問題。勤不喜歡自己有太多圈內朋友，勤總是說：「有我就好了，別再認識其他人了。」所以，即使真有什麼喜宴，也想不出要邀請誰來分享他們的喜悅。

那晚，勤失約了。國忠撥了好幾通電話過去，都是無人應答。深夜十二點，勤還是沒現身，國忠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到健身房，他像發了瘋似的，跑步，舉重，擴胸，仰臥起坐，好像希望藉由流汗將身體裡的憤怒與失望排出。兩個小時後，他像洩了氣的皮球，在淋浴室裡沖水。

國忠很想哭，他想，這樣可以讓他好過一點，可是他卻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然後，浴簾被拉開，一個裸男走了進來，他抱住了國忠，親吻著他的脖子。國忠沒有反抗，他需要一個人，誰都可以。

隔天，國忠在廁所撞見勤。

「抱歉，昨天我老婆有小產現象，在急診室陪她一晚。」

『我打了一整晚的電話給你。』國忠委屈地說。

「我今早才發現，抱歉了。改天陪你過好嗎？」

『嗯。』國忠的心又軟了下來。

「還有，以後別傳簡訊來，我怕被看見。我老婆最近很多疑。」

『今晚來見我好嗎？』

「七點，我到你公寓。」

七點整，勤走進國忠公寓。他看見國忠窩在全黑的房間裡，對著插著點燃蠟燭的蛋糕，上面數字是25。鈕開燈，他發現整個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像剛搬進來一樣。

「給我唱生日快樂歌好嗎？」

那晚，國忠裸著身子，坐在勤的身上，他讓勤進入了自己身體。整個做愛過程，國忠始終看著勤的眼神，他看見勤在解放歡愉中綻放的容顏，那一刻他真想把勤整個吞噬在他身體裡，那勤便是永遠屬於他了。

「我是不是比你老婆還棒。」國忠在高潮後幽幽吐出這句話。

『你們是不能拿來相比的。你知道我掛念著你。』

「昨天是我生日，我對我自己許下一個願望，在你不在的時候。」

『那是什麼？』

「世界和平啊。」

『傻瓜。』

你回你老婆身邊吧，我會祝你幸福。國忠本來是想說這句話的，但還是硬生生嚥了下去，然後望著勤起床著裝，飛回屬於他的窩。

第二天，國忠把辭呈用掛號寄了出去，然後搬離了這個小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