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5-23 12:55:21酷月
讀書劄記〜〜生命起點的那個女人
都說母女連心,但,假如不是呢?誰去聽從來不貼母心的女兒,唱那沙嘎痛耳的哀音?誰替從不瞭解女兒的母親,說句持平之論?
「在我生命起點,有這麼一個女人,我連一眼都沒見著,而終點呢?是虛無。」
來自加勒比海作家牙買加.琴凱德,從虛無中撰寫《我母親的自傳》。牙買加.琴凱德十七歲離開西印度群島,成為紐約富裕人家的女僕,因緣際會為女性雜誌寫專欄,最後成為英語文學界不容忽視的小說家。
這種身世,彷彿現在台灣家庭中幫傭的某菲裔或印尼裔女子,有一天提筆為文,以中文一字一句重現南島家鄉,殖民主義洗禮的土地;寫母親,母女之間的愛怨糾葛。
不出聲的人唱歌了,理應溫順甜美的吶喊了,陌生的美麗曲調,來自罕發聲的嗓子。
《我母親的自傳》很弔詭的是開宗:我一生下,我母親就死了。母親從頭到尾缺席,未曾謀面,沒有遺言,只出現在女兒夢中,一對從天梯走下來的腳踝,裙擺飄飄,無頭無面,不曾落地。這樣的母親成為整整一本自傳的主旨,主題已矛盾,內容更錯綜,讀者蹤隨女兒一生成長跌宕的歷程,追尋自我和追尋母親已絞鎖難分。
由於母親始終缺席,自我便一片空無。母女之間未曾獲得應允的存在,加上愛的匱乏,形成自殘般激憤:「應該來自我身上的聲音,我不許這聲音發出來;應該在我身上形成的臉,我不許這張臉成形;應該看到我的眼睛,我不許這眼睛看到我。」
牙買加.琴凱德在另一部小說《安妮強的烈焰青春》裡,女兒不被認可,遂徹底拋棄生身。到了《我母親的自傳》,女兒成長敘述更完整,恨更深絕,以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流產,反對生命,直至青春不再,年老逼至。
女兒對母親最激烈的報復,竟是斬斷女人生殖得天賦,拒絕成為另一個,母親。使得這本自傳像一部無性生殖人類的家族史,典證我母親、我、我未曾生下的孩子,三位一體,合成窮前絕後的生存狀態。唯一的真實是空無。
我想起杜修蘭的小說《逆女》,同樣嚴封生命的出口,成為與女兒對母親的最終叛逆。「逆女」的本名是天使,天使是同性戀,自然遠避了生育的可能性。她先封鎖性慾帶來的附加結果,繼而戕害自己的生命。當天使將歿,掙扎著見一生宛如仇讎的母親一面,懾人的結局是:母親完全認不出她。
「逆女」的母親並沒有缺席,但母親對女兒從來不瞭解,縱使相逢亦不識。人和人之間的不對盤、不投緣,何嘗不可能發生在生養之人與血緣之間?
生命起點的女人,成為女人一生想接近、又不一定能接近;想擺脫、卻擺脫不了的印記。就某種意義來說,母女果還是運命相連的,因為「她」內心永遠遙忘著,生命起點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