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世上誤解的根源之一，只是我們都不得不講話，就只好謹慎地使用字眼。

如果說話只是要讓別人瞭解我的意思，也讓我聽到別人的意見，那麼即使溝通的技巧再差，也能漸漸有所改進吧。但更多時候，人們說話是為了遮掩真正的想法，這時候真正要聽懂別人的話就不那麼容易，如何說出正確字眼，也變得很複雜。

有一次我說：「玩什麼把戲？」人家說我沒用正確字眼。確實，我真正的意思是：那些人只會造謠生事。卻拐彎抹角說她們「玩些把戲」。因為我也受到某種陳腔濫調的暗示，相信「客觀的說法不應該帶有價值判斷。」。

基於「客觀的說法不應該帶有價值判斷。」的原則，我發現有些「正確說法」我一定要學會，比方說「亂放話」的人，要說成「認定某些未經證實的言論，並急於與人分享」的草率老可愛。

「扭曲事實」，正確說法為：「根據自己的慾望和利害而調整對事實的敘述」--只是調整的幅度超過了些。

「無能」，正確的說法是：「不畏懼實驗，聽取各方意見，採開放性做法。」

「無頭蒼蠅沒有方向」，正確的說法是：「化有招若無招，是謂高招。」

厭惡一個人的正確說法是：「大家都很討厭你。」。

最弔詭的說法是：「我又不是打出娘胎就討厭他，什麼原因，他應該檢討。」，所以你應該自由聯想--天下還有比你的想像力更奔放的東西嗎？

「打小報告」，正確說法是：「我太純潔不明白什麼利害關係，我只是如實反映我聽到的。」

「路見不平，抱頭龜縮」另一說法是：「我不想加入別人的混戰。」

「為反對而反對」，可以說成：「我一定有我的道理，請妳自己想一想。」--大概除非自己的牙齒咬到自己的舌頭，否則都是天的錯。

語焉不詳，論點飄忽，可以自我辯解：「我覺得我好像都有提到過。」

挑撥別人，要說：「希望你不要受有心人士的蓄意挑撥。」，因為點醒了別人，自己接下去說的話，都不叫挑撥。

「信口雌黃」，正確的說法：「語言是一種宣傳，不是真理。」，或者：「所有意義都是人的定義。」，這就是我們這個只有立場，沒有道德的處世箴言。

會生氣的只是相信「語言有其參考價值」的傻瓜，要繼續相信的人是因為他們想要相信。

新聞原本存在的意義，或許在呈現真實。不過新聞人每日周旋於謊言與公關用語之間，會不會讓自己淪為各式成見的輸出者而不自知呢？

據說莫那魯道的故鄉一地，當地土話叫「朴阿廬」，被蔣中正改名「廬山」。此「廬山」非彼「廬山」，大家都知道的，但出於回憶、思念，或阿Q式的自欺，指鹿為馬也自有樂趣。我們有江西的廬山、有浙江的慈湖、有新疆的迪化街……，小小台北市有「康定路」、「廈門街」、「福州街」、「貴陽街」……我們的島上，充滿了移植的符號、虛構的象徵，隨地上演「超現實」的劇本。

可怕的不是名實不符的世界，而是人心的麻木不仁，和自我欺騙。可歎的是，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份。我們疏離語言，我們不相信語言，我們愛語言、我們操縱語言；我們痛恨語言的偽裝，但偽裝卻是人性的一部份。

叫新聞從業人員超越人性，難啊！

遇見說謊的人，你不能當面說人家「白賊」，這會被指控「語言暴力」。如果一個人稱呼他的立場和感覺為「正義」，你也只能說：民主帶給人類社會最大的奇蹟，就是讓豬也可以和蘇格拉底平起對話。

侮辱了豬，對不起。

我的「正確字眼」果然還沒有學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