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05 01:38:28酷月

採訪後記〜〜水到渠成的哲學

採訪一位戲劇家,她說話的聲音立即能教人沉靜下來,彷彿來到深秋明潭邊,水波不興,風揚無塵。

她說人會痛苦皆因為看不清楚,她說心若靜萬物的流轉方向其實一目瞭然。我覺得那美好的語音彷彿催眠,我也好渴望如她所說那般,看清楚陰和陽、黑和白、有和無、正和反、善和惡,無分別心。因為看透徹而讓選擇變得容易,下手知道輕重,然後「順水推舟,水到渠成。」她說。

她的戲如一幕幕禪思,以虛馭實。她說一直以來她思索西方那種二元對抗的邏輯,從希臘Sophocles開始,安蒂岡妮(Antigone)和克里昂(Creon),各執各的律,各行各的是,因為衝突所以戲劇。

她質疑。

她希望不要對觀眾提出割裂的世界,沒有抉擇、沒有衝突,沒有人因為內在被衝撞被威脅被迫判決而感到刺痛、震撼。她以極東方極古老的中國情調,創造圓融,創造沐風而舞,創造無為的化境。

然而一席話所得來的修行意識,在第二天一個HBO上的電影就破功了。這部標準商業片關於一個叫Lucky的機長,在得罪上司快被炒魷魚的前夕,挽救一架升降舵被意外搗毀而筆直衝向天空的兩百名乘客客機。糟了,這怎麼能不衝突呢?不是聽你的就是聽我的,不是對就是錯,不是活就是死,不是認命就是抵抗。衝突、衝突、衝突,找到對的選擇,勇敢執行,然後承擔結果。這絕命時刻哪有兩全其美、面面俱到的辦法?

雖然這部善良的電影讓原本代表頑愚的上司下去捨己為人,又讓主人翁奇蹟式地救他一命,最後主人翁Lucky獲得眾人的愛戴並抱得美人歸,但我們知道這部分屬於好萊塢童話式的「希望」而不屬於「真實」,並且這毫無能解答我對「水到渠成」的困惑。

依照東方古老的哲學,如果暫時悟不出,也不必著急,只是時候未到,自可慢慢等待水到渠成之日。但我不禁又想,即使嗜好二元割裂的民族,只要願意承認自己的割裂,正視割裂所失落,不也心雄志健令人欣賞?相反地講求「圓融」的民族,如果不獨尊唯我,願意承認自己理性上的模糊,正視所謂圓融背後的曖昧和懦弱,願意表態、願意得罪、願意決定、不要不對不錯不做不錯,不也是真智慧?

迷惑。如果只是要知道從電線到插頭有多長距離,應不至於這麼迷惑;也許我問得太多,想了解的太多,而所謂了解是一件無邊無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