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9-27 14:57:26酷月

看戲劄記〜〜延異

《半成品》
時間:2003年9月25日
地點:誠品B2藝文空間
演出者:世紀當代舞團

在上一場的演出場地,舖地砂石袋裝起來,一包一包堆放角邊,半成品的空櫃亂放,看上去就是一個工地。穿牛仔褲和長統雨靴的男人們走進來,他們是工人還是舞者?是扮工人為戲的舞者?還是賣體力被操磨著的藝文界勞工?

表演後閑聊桌,坐我對面的善祿說不喜歡「顛覆」這個動詞,他說這詞彙暗示著對立,二元世界的邏輯。唉,黑白是非對錯信和不信,人類的語言早已洩漏此等邏輯的侷限,那我該說什麼好呢?善祿引用德希達的一字彙翻譯為「延異」--時間的延長和空間的歧異,而改變事物原有的意義。

我緊急檢討自己不夠精準的用字,嗯哼,我原本要說「世紀當代舞團」改變或擴充或開發或顛覆或分裂或衍義我對當代「現代舞」的想像,你知道的,做記者的人總是要很快地抓出定義和解釋,他們不得不趕快搜尋我們文化現成有的,引起最多人共鳴和理解的那一種,在俗濫的語言裡找出看起來最聰明脫俗的組合--這種工作我實在熟悉。

延異。舞台上這群藝術勞工似乎真的找到了事物原來意義外的歧義,而非故作姿態耍小聰明。

脫去薄而貼身元素極簡的現代舞衣、脫去光可鑑人的舞台,用華爾茲音樂和高腳杯喝維士比等等,「延異」我們對舞者的形象,並釋放「舞者是優雅的勞工」的反思空間。日常動作的大量充斥交錯,「延異」了所謂舞蹈動作。還有對空間的,玩出一波又一波的「歧義」。

於是我發現,高抵天花板的書櫃也可以是更衣間;兩面透空的書櫃框框可以躺平變成浴缸;書櫃前拉上浴簾,裝模作樣的讀書空間一變成為情色三溫暖。四個披浴巾的昂藏男人走進來,扭腰、伸腿、擺臀,如此宜於賞味,連遮蔽也變成一種挑透。非常簡單的,感到被愉悅。可以想見當年白居易詩賦貴妃什麼「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表為諫君裡為意淫的文字,吟詠起來多麼活色生香馥郁芳甜!

沒有辯證沒有革命只是純粹互換觀者和被觀者,便「延異」了女性數千年來「為悅己者」的歷史。

最勁爆的是書櫃變成膠囊旅館式的公寓,樓上樓下隔壁,報紙資訊氾濫瘋狂地塞爆囫圇地狂吞,然後轟然一聲,背板倒塌,寶特瓶傾洩而下和文字一齊淹沒腦袋和身體。

舞蹈家不提供答案。但是她找到我們原有世界中意義的歧義空間,就像設計者在書櫃後秘密拉門釘上一片火紅。那是不是上帝的更衣間,沒人這樣說。是不是上帝的發言台,沒人跟你爭奪詮釋權。你要問你自己,如果你對常常看到的不感到滿意,那你要看見什麼?你可以創造什麼?

對我這樣的觀眾來說,花幾百元思索這一場「歧義」,已頗為過癮,不過我旁邊的警專學生顯得有點茫然,說看不懂,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懂。啊,親愛的未來警察叔叔,你旁邊坐的是一個真正的危險份子,但只在腦袋裡造亂,以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

對很多看戲的人來說尋找生活中熟悉的元素和語言和感情和套式是重要的,每天當我看我婆我嬸我爹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劇時,我總這麼想。

她們說我只是生得「巧巧」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