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作者2001冬攝於東京台場)

中國情人節上午，電視又在重播永遠重播不完的《東京愛情故事》了。笑得甜入人心的鈴木保奈美，像呼喚全世界最珍貴的秘寶般：「完治！」的聲音，再一次刺激著我的耳膜，她的笑臉盈盈撞開我視網膜。小田和正的主題曲<愛情故事突然發生>，一遍遍重複上揚的旋律，依舊唱得迴腸盪氣。

更糟糕的是，我又被黏在螢幕前，重溫那溫習過起碼五遍了的《東京愛情故事》。

第一次看此劇時在衛視中文台首播，算是日劇進口台灣的「祖師級」前鋒。看完後我像我弟弟我阿姨我表妹我鄰居一樣，帶著「完治為什麼不愛莉香」的無比疑惑和遺憾，向我研究所的學姊，以分析莎士比亞名劇《Othello》的鎮重講敘劇情，最後還劇評家似地搖頭晃腦說：我對其中的愛情觀有心得，那就是愛情的世界裡沒有分辨優勝劣敗的機制，只有愛得多或愛得少的獨立法則。

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學姊沒有忍俊不住，她真是太善良了；還是我一臉虔誠感動了她呢？

許多年後，我又重看穿著白色風衣的莉香，把足球踢向蹲在愛媛操場上、無計可施的完治；看著莉香坐在回程的電車上，因為一張夾在餅乾盒上的照片，而低頭痛哭。回憶一幕一幕湧上。

莉香說：如果我在喜馬拉雅山頂打電話给你要你來接我呢?

完治說：我去接。

莉香說：如果還要你帶熱騰騰的黑輪來給我呢?

完治說：我會帶上一大推車。

莉香說：如果我要在家裡開 Beatles 的演唱會呢?

完治說：我去請他們來。

莉香說：那 John （John Lennon已過世）呢?

完治說：我代替他唱。

莉香說：如果我要你使天空中馬上出現彩虹呢?

完治開始躊躇，露出老實：這個嘛….我恐怕真的沒有辦法。

陷入愛情的男女，藉脆弱又美麗的言語，一步一步往上推，讓人覺得愛果真能讓人幸福到了頂點。不知怎麼地，我覺得有點兒疲倦，大概我太入戲，就在這天早上我跟莉香一起談完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怎能不覺得心力交瘁？

想起許多年前，我那鎮重其事對愛情下的註解--有多重要呢？老實說，要不是電視重播，我已經忘了那個註解。但是我沒有忘記，那個解釋陪伴了我很多年；也許是自以為是的解釋，卻能暫時安撫一顆疑惑騷亂的心。

比方說我一個同學說過：人和人的緣分有一只冥冥的口袋，不多不少總要用滿才止。我用這個解釋，替我自己度過第一次失戀，相信看不見的緣分口袋已填滿，它太淺，無法勉強。

比方說，投遞一封明明收不到回函的信，郵件掉進郵筒的聲音讓我徹底心碎了。因為摔進金屬筒時那響亮的回聲--「空」，彷彿兆讖，回答再真實不過我內心卻不願承認的答案—相思成「空」。

比方說，我向自己解釋：我從來沒有「失去」過他的愛，因為他的真愛的對象是他自己。

比方說，無法平衡的親子關係，我跟自己說：或許我不是親生的吧……。

像這樣的解釋，還有很多很多，陪我度過大大小小人生關頭。我不得不覺得，人的一生可能是在一連串認真的自以為是、和自我詮釋中走過，然後舊的頹圮了，新的再建立。我成長在一堆思辯與斷言的廢墟裡，再不斷建立新的，幻滅、重建、又幻滅、再重建，新的理想、新的解釋、新的以為。

只有《東京愛情故事》好像永遠都不變樣。就在我的故事一個一個被時間拋棄、消滅、衰老之後，莉香的笑臉依然那樣燦爛，完治的猶豫依然那樣青澀，三上永遠都年輕風流。這是怎麼回事呢？故事都不會老。完治和莉香永遠在我們的心內上演戀曲，但我對愛情的解釋都幾經謝幕、換幕好多好多回了。

唉，在這情人節的晴朗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