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名： Akram Khan《迷失之影》、伍國柱《斷章》
日期：2007/4/3
地點： 國家戲劇院
團體： 雲門舞集、雲門舞集2

觀眾是保守的，沒有林懷民掛牌的雲門只坐滿六七成。

但好像開同學會一樣，一群朋友全到了。

鬆鬆的座位看舞很舒服，我獨坐在四樓第一排，把頭貼著黃銅欄杆，第一支舞在俯瞰四十五度的方向開始。從上往下看，白色舞台反射著光彷彿一個攝影看片箱，上面躺著一個車禍現場的人形線描。

應該是靈魂離身的時刻吧，滿耳車喧人。12名女舞者穿著黃褐近膚色的舞衣在黑白背景中漫舞，甩著長髮，更增肢體的張力。但我的腦子還靜不下，胡思亂想有無可能有種人工智慧，無關邏輯、文字或者數列什麼的，而是形象思考。好奇人體如何以形象敘說概念和情感，是我對現代舞癡迷的開始。

形象是文字難以描摹的，真正的看舞筆記似乎也不該文字，真要用也應該以詩，可惜我不會寫詩。

突然，我從魂飛緲緲中驚醒：因為舞者開始「演戲」了--角色、對話、情節，一樣不缺--天啊現在舞蹈和劇場的分野真是小得可以！四個女舞者分別扮演名嘴作家、節目主持人、學者專家和其實想打廣告的殯葬業者，一起上談話性節目談死亡後是不是有靈魂或轉世？

後來朋友們全都不喜歡這段，後面還有字幕飛過好像電視跑馬燈，人人都說不倫不類。有趣的是這是出身東方名揚西方的舞界金童Akram Khan第一次和雲門合作，用台灣的舞者，跳他對台灣的感想。聽說他為此次合作在台灣住兩個月多左右，而顯然，充斥台灣媒體的談話性節目在金童眼中很具地方「特色」，但身處其中的台灣人反倒不覺得有什麼特色，還覺得厭惡。

這社會說話太多，生死從來不是議題，只是一則新聞事件。台灣人看似無所不談，事實上，很多不談。生死怎麼可能成為談話節目的主題?

舞終人形拉散的瞬間，滿令人難過的。生而隨波逐流，死而形魂俱滅。

第二齣伍國柱的遺作，更令人心痛。斑駁的黃褐地好像土壤，立著一株枯樹，雲流過背幕，時光一直流動著：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青春、年老、相聚、離散，抒情暗暗襯底，穿著五顏六色的人忙著搔癢、撓耳、勒頸、握拳、跺足、吹氣、顫抖、吶喊、反覆……，沒一點兒優雅，卻讓人目不轉睛—是的，這不就是你、我、現代人的形象嗎？

舞有點過長，創作者想方設法要找出希望，不斷努力，不斷挑戰，不斷挫敗，不斷再希望，終於叫所有的人都感動了。

愚蠢地活，苦痛地活，有所限制地活，不知所以地活，卻仍活得嘈嘈殺殺、用盡力氣，人不都是這樣嗎？有時只要有個人來作伴，相互擁抱，在擁抱中斷阻視線暫停行動，我們就可以從盲目卑微中獲救幾分鐘，或者十幾年。

編這舞的人27歲才開始學舞？不到37歲就死了？

關於《斷章》很多人都寫得太好了，我不能寫得更好，就照抄吧:「為什麼更好的人總提早離去，而『我』卻活下來了。」楊澤說的。我有同感。

「人生是各種束手無策的癢，搥胸頓足、揮之不去，也讓你死不了。怎麼看，人都是生來受苦的，並且走在一再重複的困境旅程裡。」盧健英說的。

「《斷章》有如咒語般佔據了我的心靈某處角落，所謂形散神留。」韓良露說的。

表演是現場藝術，演過就消散，但好的表演，會留下一股「神」，羈留在人心某處。我相信，《斷章》的「神」，會同Maguy Marin的《UMWELT》、Jean-Pierre Perreault的《Joe》，留在我的心裡很久很久。

看完以後，我仍然不知道人生的解答為何，但好像有非要努力不可的感覺。因為還活著，所以不能停止探問。


郝譽翔的部落格：
我們最終都是孤獨的：雲門舞集伍國柱「斷章」
http://blog.chinatimes.com/haoyh1021/archive/2007/03/24/155044.html
劇照：
http://www.wretch.cc/blog/chaotang&article_id=11720419
雲門舞集：
http://www.cloudgate.org.tw/cg/index.php

《Joe》的看舞筆記：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coolmoon/3/1241693085/20041013124248
《UMWELT》的看舞筆記：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coolmoon/3/1251893822/20051001045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