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初預備領養多多時，一位朋友好心貢獻他的養貓慘痛經驗：那是一隻固執任性的貓，原本跟主人同吃同睡，一起作息，後來主人改變生活習慣，從半夜工作改成凌晨起床工作，但貓不能改變，半夜兩、三點磨蹭主人起床陪她玩；驅出床邊她在門外徹夜哀鳴；關到屋外她哭天搶地隔壁都聽見……。

她的「堅持」並沒有得到主人的妥協，最後一步一步被逐出中心，越淪落越邊緣她始終不肯認輸，更加聲嘶力竭抗議，最後就被完全趕出主人家了。我想當貓主人提起這段「不堪回首」往事時，多少透漏內咎的痛苦。

然出於承諾還是我也說不上來的情結：我想起生命末期被下一代棄養侮辱的老人，我領養了多多。多多剛來的時候安靜得跟夢幻冷氣機一樣，除了有一次我蹲下來，剛好夾住她的尾巴以外，從沒聽過她的叫聲。

時間久了，她膽子大了，現在看見我端貓罐頭出來會「喵喵喵」歡樂連叫；突如其然摸她的頭時她會「咪」一個短音（也不知道是抗議還驚喜）；肚子餓或寂寞難當的時候會來去磨蹭我的小腿，等我低頭察看時對我嬌嗔一聲：「喵」。從高處跳落地面，會發出隨肉體震動的悶哼：「唔嗡！」

但是多多的個性隨和，從不死命堅持。在書桌下蹭我的腳，我無暇理會，有時她會跳上書桌，被我驅趕下桌，她就像自尊心受傷的貴婦，會遠遠找地方隱匿自我療癒。

肚子再餓，我因為她飼料沒吃完而不肯給罐頭時，她也會安靜地走開，不再抗議。

不讓她進臥房，她會在門口守候。可當你開門出來她也不硬衝硬闖，她審慎地在她的慾望和你的憤怒之間拿捏分寸，懂得等待你的堅持力疲軟。

她不喜歡搭「車」出門，去看獸醫時一見我拿出貓籠，她逃躲如飛。要知道躲貓貓是貓的強項，真要頑固人很難得勝，但人有的是奸詐和殘暴的基因，我心裡不免擔心：萬一我耐心用盡，真不知道要顯出什麼「獸性」手段……，這時候，多多看我「玩真的」，便自動屈服，半推半被我送進車裡。

醫生說她皮膚上有一小塊乾癬，給我藥水。但是多多怕藥，棉花棒一抽出來就找地方逃藏；但是連哄帶罵外加堅持，她會以一種可憐兮兮的蜷縮著接受擦藥。

我覺得多多頗懂得認命，跟伊底帕斯的英雄美德不同，這是一種寵物的美德。我朋友的「前貓咪」大概就是那種不懂或者不想要認命的貓，不甘心她作為寵物的宿命—寵物只能作為主人生活的點綴，不可能佔據生活的重心，你可以給他一點小麻煩，但不可以變成折磨，你適應他的地方要多一點兒，不能叫他適應你……；類似這樣的，並不公平，但這就是宿命。

我有點同情那隻固執而倔強的貓，然而我也不想養到那種寵物，畢竟我也是自私而任性的人類啊；而包容主人的自私和任性，正是寵物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