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新加坡政府「很講究辦法」，真的帶有一點兒佩服在裡面。除了外貿商和留學生，新加坡境內還有很多觀光客，來自亞洲和歐美，今年單單來自中國大陸的觀光客已經超過一百萬名。想想看在這彈丸之地，既沒有天然資源、又缺乏景觀，也沒有什麼世界遺產的，住起來絕對比台北無聊，消費比台北高三成的地方，為什麼可以大賺特賺觀光財呢？除了經濟上扼居轉口貿易的要津，在城市建設上也處處用心，總之不用盡辦法是絕對做不到。

但我覺得新加坡絕對絕對不是一個悠閒的地方。

在新加坡很難不撞見施工中的工地。

十二月的新加坡很可怕，多雨，加上假期，所到之處皆是人潮，人潮匯集處都是商店。霪雨使人群更集中向室內，無盡的室內商場吞噬著人群，潮濕、悶熱、擁擠，奇異混合著體味食物味和空調味，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買、買、買。

購買能讓人放鬆嗎？至少我不能。聽說新加坡將興建賭場，賭博能叫人輕鬆嗎？喔，我光用想就緊張，也許正因如此它適合新加坡。

新加坡的物價普遍高於台北，也有例外者：交通和住宿—與觀光客最切身相關的項目。我發現有好幾家舒適漂亮的飯店。旅遊新加坡最佳方式就是順著資本主義流，在大飯店裡游泳踩跑步機和喝下午茶，偶爾到外面商圈逛逛，傍晚遊個河然後到東海岸吃海鮮回家。你可以搭專門安排給給觀光客的Hippo或Duck，直接載你到景點。你要相信新加坡政府為你安排規劃的絕對是這個城市最精采的部分，別自己多事，別太有好奇心，不要自己趴趴亂走。

有一天，因為找一本機場拿到的冊子上推薦的肉骨茶店，我搭捷運到Novena，再轉公車到Balestier Road，離新加坡最熱鬧的烏節路只有兩站的地方，給人感覺落差之大，好像從台北101大樓十分鐘立刻掉到坪林小鎮一樣！五金行、竹掃把店、修車行、無裝潢的燈具店，和擺塑膠椅的小吃店，沿著狹窄陳舊的騎樓蔓延，泛溢濃濃的庶民生活情調。在這一帶我沒看到洋人，沒觀光客，只有印度人和華人，老人、主婦、軍人和上班族。他們大多看起來無精打采，彷彿被生活重擔給沉沉壓抑著。這印象太深以至於蓋過街屋後面整齊的組屋大廈—好像貼著明信片的假背景。

走進小吃店裡，每張塑膠桌底下還藏著瓦斯爐，穿短褲拖鞋的老伯探頭出聲：「吧骨跌呐？」便旋回到他灰撲撲煙滾滾的灶台；一個阿婆走出來收走桌上殘碟，拿條抹布，往那油膩膩的桌面輕撩兩三下，在塑膠桌布上留下兩道毛筆似的水漬，算是抹過了。從小我就聽說新加坡的整齊清潔和峻法，創造華人中的奇蹟社會，然從這抹桌子的細節，我看到華人社會熟悉而典型的行事風格，並無二致。

肉骨茶的味道和吃客的踴躍不成正比，加上聲浪擾嚷，我和朋友盡快結束這一餐，在雨中搭上公車速速逃離。這就是我誤闖新加坡政府未安排之觀光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