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囉哩囉唆】海洋音樂季˙唐朝樂隊


　　這次海洋音樂季聽說唐朝會來，陷入忙碌與茫然的生活的我，有點興奮起來。十幾年前國高中時候還熱中於買卡帶，就著歌詞聽台灣地下樂團的我，還不太懂什麼是搖滾樂。聽過的搖滾樂，也都是當時MTV台上看得到的，現在已難看到的大團。槍與玫瑰、邦喬飛、毒藥、嗆辣紅椒等，當時認為搖滾樂就是如此，也還沒認識各個時期的搖滾樂，也還沒有真正喜歡的搖滾樂團，還不知道什麼是自己所認為的搖滾樂。

　　那個時候也會想說台灣是否也有搖滾樂團。除了聽一些合輯，對濁水溪公社、骨肉皮、刺客也著迷，不時的就著其實沒有什麼寓意與內涵的歌詞試圖反抗青春的什麼。實則當時如果不接觸這些，也許就更能融入身邊的人，也就更能為自己的過去與青春留下點什麼。可是我沒有，也沒認識什麼搖滾樂同好者，常常在自己的房間內聽著這些卡帶，孤僻的反抗這個社會與我所能看到的方圓一平方公里的小小的台中市區，與苦悶的填鴨教育生活。青春，也就在什麼也沒發生的情況下過去了。

　　然則，反抗什麼的心態，十幾年前到現在，竟也都沒什麼變。一樣不太能融入身邊的人，也沒能結交什麼搖滾樂同好者。沒有組樂團，沒有去參與樂團任何事務，也還只是常常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聽著搖滾樂，只是媒介變成了MP3與電腦。不過往日的習慣也改不掉，我還是不太愛看MTV與影像，已經習慣單純面對音樂的孤寂感。

　　而當年房間裡的卡帶當中最震撼我的就是唐朝樂隊。很難形容唐朝所帶來的感受與影響，那是對於中國古老大地的反動與呼喚。重金屬。當然對於當年受大中國霸權教育內容影響下的我們，對於丁武的北京口音與歌曲內召喚的中國文化符碼會有所呼應。更重要的是，重金屬。當時台灣沒有什麼重金屬的資訊與錄音帶，CD又貴得學生買不起。邦喬飛當道。所以聽到重金屬樂相當程度的被震撼，尤其是『夢回唐朝』一曲，被引發了許多複雜的情緒與認同。最多的當然還是反叛。

　　所以在十幾年後的今天，看到唐朝二字，從來沒想過有機會能夠親眼看見他們的我，當然就是非看不可。雖說心情與想法已經與學生時候不同，但是心裡被勾起的火仍然在沸騰。

　　所以開始約人，尤其是約當年也聽過唐朝的朋友。結果連連碰壁。全都是因為工作或是家庭瑣事，而無法成行。有的可以請假但怕上司冷眼而不敢請，有的說身材變形不想去海邊，有的說只休一天只想在家睡覺，全都沒有大學時期的衝動，與可以為了一件什麼事就執意去實行的動力了。我也為了還有學生式的執念以及做無謂之事的我感到悲哀。我並沒以工作與社會事務（錢、社會交際、程序、制式）為思考中心，卻為了聽唐朝而要去人擠人的海邊。

　　約比我小幾歲的，則是沒聽過唐朝的名字，也對重金屬沒興趣，也約不到。

　　後來約不到人也算了，抓起兩本小說放入中國來的綠色印有『為人民服務』的紅衛兵背包，就孤身上路。

　　到了福隆，發現海灘比我幾年前去社團活動時縮減了很多。不過主辦單位堅稱這次沙灘是歷年來最大的。我只好質疑自己的回憶，然後在拯救沙灘的示威看板前簽名，簽得大大的。

　　在小舞台看了一陣子，有個金屬團THE MONSTER還不錯。只是沒人對重金屬樂感興趣，胖胖女主唱只好在台上耍冷。其他的則都差不多，一團抵百團，都是一個樣。

　　聽了一下就被海灘吸引，下水去走走。很淺的沙灘上走來走去，印腳印。

　　我往大舞台前進，沙洲上有很多攤販。經過了一攤香腸攤，攤主發揮了獨立創作精神，寫了台語RAP歌播放：「灌！灌！灌腸丟是沿腸，沿腸丟是灌腸，灌！灌！…」1經過的人無一不笑，連負責烤香腸的兩個比基尼美女也笑了起來。

　　坐在大舞台前面，佔據不錯位置，等。結果都是樂團的試音不過沒看到唐朝。出來。試音結束，時間一直拖，延遲一個小時。開始是董事長樂團，還是一樣的水準。證實了先前聽他們演出的感想，所以不想繼續破壞等著聽刺客與唐朝的情緒，起身回攤販區去買烤透抽吃，與幾個比基尼辣妹非常心甘情願的排很久的隊來買，也不想走回去聽，一邊在那等表演結束。

　　慢慢走回去。接著一個日本重金屬團演出，大概知道是那種結合信仰傳說入歌的某種重金屬樂流派。但他們團名卻用極限運動的術語『GOOFY STYLE』，其實也是胡亂搞的一個做法，歌也是聽一首抵十首。於是閉目養神。

　　接著刺客的MTV在大螢幕登場，當主打歌『無敵鐵金剛』的「我們是正義的一方…」響起時，全場激動，群眾高喊：刺客！刺客！…接著，刺客登台了，唱了幾首懷念的歌。我擠到舞台正前方，台前的觀眾瘋了，我也瘋了。瘋的是刺客的主打歌，以及比日本團動人的編曲，更不用提荒腔走板搭配度零的董事長比起來，程度差十萬八千里。一時間台下群眾完全投入刺客的音樂，配合帶著聶雲式油頭身段的主唱進行吶喊與手勢的指揮要求。

　　刺客始終沒有應觀眾要求唱『無敵鐵金剛』，還唱了一首擺明了不想迎合看熱鬧群眾的長編8分鐘長的『大司命』。編曲與演奏技術相當不錯，雖說還是沒有獨創性，不過對於指標性的開創者的樂團來說，也不能多要求什麼。這是全世界位於搖滾樂邊陲地區的第三世界的通病。所有的第三世界搖滾樂的進化都是建立在刺客這樣老團的基礎上，他們也無法免俗。

　　刺客下場，台前的記者也早就離開。群眾開始鼓譟，呼喊著唐朝，丁武，老五等。我也在喊著唐朝，一邊抓著舞台前的護欄。然後唐朝樂隊登場了。丁武穿得樸素，當然台下丁武與老五等呼聲不斷。開場唐朝唱著『飛翔鳥』，台下的死忠歌迷跟著應合。接著第二首『夢回唐朝』，更是激起死忠歌迷的反應，全體大合唱。丁武不知是尚未開嗓或是他其實已無力以京腔來唱副歌的部分，『夢回唐朝』是全場唯一失敗的一首歌。丁武副歌部分唱不上去，每每破音。但接下來的新歌『浪漫騎士』等就都OK，唱得上去。我比較傾向是丁武還未開嗓，他應該將『夢回唐朝』放在壓軸。

　　最後一首本來唐朝要唱『酒狂』，不過台下群眾狂喊著『太陽』與『國際歌』，丁武就說依觀眾要求唱『太陽』。當然也是高潮不斷，尤其是唱到「告訴我為甚麽忙忙碌碌，卻不知道走到哪裡去，看蒼天藍藍唯你獨自佔有，告訴我是不是真有上帝！」，我的心裡某個部分被滿足了。並不基於音樂本身，而是回憶與別的什麼。然後是丁武開始介紹著每個團員，介紹的過程中每個人都秀了段獨奏。我先前從網路上看到評論說唐朝的演奏技術不算中國第一，甚至不好之類的。不過就我聽過的現場，在台灣還沒有可以勝過他們的，也不與國外團的水平差。我已經覺得滿足了。就跟當年初聽到唐朝，甚至於現在聽了不少中西樂團的作品，還是覺得唐朝的重金屬樂具有相當的原創性。可惜樂團的靈魂：張炬死了，不然唐朝也許能走得更遠。

　　然後就結束了，唐朝並沒有唱共黨左翼的『國際歌』。我實在想聽到丁武唱出「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不過他們沒唱。隔天看報紙訪問丁武的說法是，本來刺客想跟他們合唱國際歌，但他們覺得唱這歌『現在時間過了』，同時這也『不是台灣的歌』。這句台灣的歌，寓意深遠。當然可以猜丁武覺得台灣是自由中國，或是走三民主義，或是與共產黨對立等等。但我還是想知道他之所以這麼想的原因。不過記者並沒有問，實際上，報紙們對於唐朝的演出也沒有任何著墨。反而記者大力的誇讚董事長演出是唯一高潮，而且大受群眾歡迎等。雖說我與記者的看法完全不同。這可能是因為我看到他們在刺客表演到一半時就走了的關係吧。他們只有寫了唐朝登場時是坐了木筏由沙灘上登陸的，然後丁武自嘲說我們像不像偷渡客，這樣的趣聞。

　　雖然我對搖滾樂是大外行，但如果我是記者，也許我會問他『台灣的歌』的意指是什麼。他們的音樂想法是什麼，等。不過台灣的報紙比較喜歡笑話與趣聞，對於音樂與樂團本身興趣不大。所以都沒問。難怪我投履歷要應徵記者都得不到回音，應該是我的程度比台灣記者更等而下之，會寫不出有趣的報導吧。

　　唐朝之後有個紀念薛岳的唱『如果還有明天』的表演，因為感覺像是在消耗薛岳的價值，然後又想起董事長在舞台上大放狗屁，什麼反戰愛台灣停止內鬥然後要支持王建民為台灣爭光等的愚蠢言詞，開始反胃，不想再呆下去，就往回程路上走。

　　走在沙洲邊緣，看見了遠方堤岸上的探照燈光。間距一列映出了海浪輕輕擊打沙灘。我走向海邊，水淹到腳。風吹過來讓我很想就這麼走向外海，在溫和月光下，就這麼死在海裡。離開這個世界。應該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沙灘上有遊客放著煙火，海灘上濾掉演唱會的喇叭聲，就能聽見海與煙火的施放聲。是可以這麼倒在沙灘上被海水捲走的時刻。

　　呆了幾分鐘，還是回頭慢慢的走向火車站。終究還是沒有走到海裡。原因不明。也許是想回家再聽一次『夢回唐朝』這首歌的緣故吧。

　　在火車上翻著大江健三郎的《憂容童子》，看到了這麼一段：「不久，以自由式接連游個兩三小時也沒問題的古義人突然想到，只需一腳踏入水裡，就此游向外海，盤據他心中的所有麻煩事便能夠歸零。他帶來泳衣跟泳鏡。古義人當場更衣，筆直走向大海，踩進水裡。在膝蓋與大腿泡入冰涼海水的時候，只覺腦後有個聲音對他私語道：『快別那麼濫情好不好！』」

　　也許，我也是無法濫情的人。




注1：翻譯：「灌！灌！灌腸就是香腸，香腸就是灌腸，灌！灌！」

　　重複一百次。



圖為唐朝樂團-沒辦法-網路上找不到這次音樂季的照片-用的是別的場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