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相信我，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是精神病患，我正常得很。淡水河的女屍命案，是我一個人幹的。」男子神情篤定的看著對面的警官。

「好吧！你說這件命案是你做的，那你從頭把整個事件的始末交代清楚。」警官示意要旁邊的的警員開始做筆錄。

「事情是這樣的……」

*

我畢業於一所私立的醫學院，退伍後就在某大醫院擔任住院醫生，我跟別人一樣的勤奮努力，可是其他人開始陸陸續續的開私人診所時，我卻仍然領著那份與工作不成正比的薪水；所以當一位牙醫朋友問我要不要在他的診所兼差，也就是我後來從事的墮胎，我一口氣就答應了。

剛開始要找我墮胎，都必須透過一些管道，才可能到這裡來，也許是漸漸做出名聲了吧！終於讓我嚐到當醫生的樂趣：不僅在於你的社會地位比一般人高，相對的，賺的錢也比一般白領階級多。後來我乾脆辭去大醫院的職務，專心在朋友的牙醫院裡工作，你知道嗎？我這樣做，拯救了多少可憐的女孩，這個社會還是看不起未婚媽媽的，替她們墮胎，等於給她們一個重生的機會，我是在積功德耶！

那一天，死掉的那個女孩來到診所，說是她學姊介紹來的。一如往常的，秀蘭，就是診所裡的護士，要她填一些表格及保證書，沒想到她什麼都不懂，連個保證人都沒有，秀蘭只好要她先找到人再說。

搞什麼嘛！通常要墮胎，大多數都是男朋友陪著來的，也有一些人是由母親陪著的，她居然一個人就跑來，真是不懂規矩；也許是她男朋友想通了，晚上就陪著她一起來。要命的是，她男朋友居然是醫學院的學生，我從事這行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困窘，我希望那個學生能明白，即使是一個幫人墮胎的醫生，也有身為醫生的尊嚴。

隔天，我為那個女孩動手術，原本以為可以簡簡單單的完成一件好事，可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她血流不止，你知道的，牙科哪來那麼多血可以輸給她，看著她血流不止，我開始慌了，那個醫科學生衝進來想要救她，說要去找血，然後又衝出去了。當時我真的亂了分寸，用盡各種方法，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那個女孩在我面前痛苦掙扎，等不及她男朋友送血回來，女孩已經魂歸西天了。我無力的將白布蓋在她身上，腦筋裡面一片空白，而秀蘭早已驚嚇的癱在地上掩面哭泣。

當晚，我到那個醫科學生的住處找他，想問他該怎麼處理？我奮鬥了十幾年，為的就是擁有今天的成就，我不能失去我的名聲和地位。於是我威脅他，要他在保證書上簽字，說他也有一半的責任，更何況要不是他的話，今天那女孩需要來墮胎嗎？沒想到他居然說，他根本不認識那個女孩，只是在偶然的機會下，被她拉去充當保證人。哈哈，誰會相信他的鬼話？世界上會有這麼笨的人嗎？

回到診所，看到那具冰冷的屍體，恐懼及害怕早已被焦慮所掩蓋，早上她還活生生的，是一個人啊！現在卻成了一具屍體，怎麼會這樣呢？我到底該怎麼辦？忽然，我下定決心，脅迫尚未回過神的秀蘭，幫我將女孩的屍體載運到河邊丟棄。就這樣，那女孩沈入了淡水河裡，沒有人會知道的。回到診所時，天已經亮了，我梳洗完畢，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日常的工作。

傍晚那個醫科學生跑來，得知我已經將屍體處理掉，他惡狠狠的揍了我一頓，我求他保密他卻不為所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只好以死來了結一切，可是，他卻反過來救了我，為什麼要把我救活？為什麼不讓我死？隔了幾天，我就聽到他去自首的消息了。

起初，我一直擔心他會供出我的事，我每天都活在恐懼中，後來聽說他死在獄中，而且是癌症末期，我開始覺悟：他不僅拯救了我的身體，甚至拯救了我的靈魂。我告訴很多人，他是無辜的，我才是真正的兇手，可是沒有人相信我，還把我關到精神病院。我沒瘋，我真的沒有瘋，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

「你要說的都說完了嗎？」警官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不耐煩的說。

「是的，我真的是兇手，你們要怎樣才能定我的罪，如果不洗清那個醫科學生的冤屈，我死也不會瞑目的。」男子說。

「你等一下。」警官說完離開偵訊室，關上門對另一位警員說：「又來了，怎麼又讓他從精神病院溜出來呢？都已經是十五年以前的案子了，還一直想要翻案，當我們警察整天閒閒沒事做嗎？」

「可不是嗎？新的案子都快辦不完了，哪有時間去理會一個瘋子說的話？如果每個已經定案的案子都要翻案，那再增加幾百所警察學校也不夠來辦案啊！」警員語帶嘲笑的附和著。

「就是說嘛！等一下請精神病院的人來把他帶回去，記得交代他們看嚴一點，不要再讓他跑出來了，他的故事說到我都會背了。」

「是的，警官，我馬上去連絡。」警員匆匆的離去。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個醫科學生未免也太傻了吧！哼，世界上哪有這麼笨的人，為了素不相識的人頂罪；即使沒多少時日可活，也犯不著糟蹋自己的名譽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還是不要管的好。」警官喃喃自語。

偵訊室裡的男子，依然相信著警官會將他羈押，法官會定他的罪。總有一天……

*

註：本文改編自作家 東方白 的短篇小說【囗囗】（東方寓言 / 爾雅出版社）

初稿：1999.11.15
定稿：20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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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囗得住有形的肉體，囗不住無形的靈魂。」

多年前因為看了【台視作家劇場】改編的【囗囗】，引起我對 東方白 這位作家的興趣，進而接觸他的作品，更令我像發現瑰寶似的愛上他那寓言式的文筆：【東方寓言】、【十三生肖】……等。

文中那位醫學院的學生，是因為做了胃切片，得知自己不久於人世，才會替黑心的庸醫頂罪，想給庸醫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只是，無論時間過了多久，我仍舊無法釋懷，才會用庸醫的角度寫下【懺】這篇小說。

這次怎麼會選舊作【懺】重新發表？今天，我照了大腸鏡 & 胃鏡，也做了胃切片，於是我才想起，塵封在電腦中不見天日的這篇舊作……

201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