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快要搬家了，你要不要跟小魚說拜拜？」幾個星期前，我就開始這麼跟我的四歲小姪女說。

「小魚為什麼要搬家呢？」小姪女趴在桌前張大眼睛，仔細數著魚缸裡的小魚與小蝦，一邊認真地問我。「因為小魚要搬回大海，找他的爸爸、媽媽」我撒了小謊。「那小魚還會搬回來嗎？」她轉頭問道，我點點頭。

於是，小姪女開始認真向小魚發表告別致詞：「小魚你要回家找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我會想你的，你要記得早點回來。」

我望著只剩下二、三隻日光燈、幾隻小蝦的魚缸，心裡也有點不捨，但把魚缸清掉是不得不然的結果。我只等著這些小魚「壽終正寢」，就可以動手清理魚缸。今天小魚真的搬走了。…


從黑毛藻入侵魚缸的那天開始，或許就暗示了最終的結果。我沒想到那個黑色、毛絨絨的藻類，居然有這麼大的破壞力，一開始是缸壁漸漸被黑綠色的青苔盤據，光線不易透進去，從外面也看不清缸裡的情況，於是我每二個星期就得洗刷缸壁一次，讓它重見光明。

漸漸地，不只是壁上長滿苔蘚，黑毛藻也進一步蔓延到底砂上，一粒粒小石頭上好像長滿黑色絨毛，原來乾淨的底砂變成黑暗的顏色；最後，黑毛藻更長到水草表面，每一棵水草的葉子與莖的表面都佈滿了黑色的苔蘚，好像沾滿黑色油漬，水草再也沒辦法好好行光合作用，於是每株植物長得又矮又小，好像不再長大，只是勉強生存著。

至此，魚缸從生氣盎然變得陰暗深沈，魚兒穿梭在其中，彷彿生活在一個荒廢的叢林，苔蘚沾滿了缸壁，我看不清楚裡面的世界，它再也無法清澈地映照著我的面容。

我曾經試著翻缸清洗過一次，把所有的底砂掏出來洗，去掉表面長滿黑毛的砂子，再加入一半新的底砂，種上新的水草、買了新的小魚回來，一切煥然一新，如同它最初的模樣。我興奮地看著小魚、小蝦在水草間穿梭，望著魚缸反射出我的面容，無論是喜悅、無奈，都讓我得誠實面對自己。我總是在魚缸前發呆一陣後，又重新回到桌前。

但好景不常，隔沒幾個月，新佈置的魚缸迅速重蹈舊缸的命運，這一次黑毛藻以更迅速的姿態霸占世界。這次光是洗砂子無法徹底清除黑毛藻，必須把所有的砂子丟棄。我想，魚缸變成如此荒廢，我疏於照顧也必須負起責任，於是下定決心把整個魚缸清掉，在我有時間好好照顧它前，暫時不再養魚。


然而，這個魚缸放在桌前六年多，有著我許多記憶。我今天一邊動手清理，一邊想著這些年來魚缸的點點滴滴。

從最初的橘紅色草莓麗麗、色彩鮮豔但壽命較短的孔雀魚、活最久的日光燈，還有我跟弟弟親手培育的小小黑殼蝦，都曾經是這裡的嬌客。弟弟特別為懷孕的母蝦做一個小隔間，讓母蝦在裡頭安心待產，剛孵出來的小蝦不致被小魚一口吃掉。我們總是趴在桌前睜大眼睛，興奮地看著小隔間內剛出生、細如斑點的幼蝦，等到他們再大一點才放出來，小蝦就會躲在水草的縫隙裡，一陣子不見蹤影，隔幾周再出現時，己經是中蝦了。

除了魚缸裡的小魚、小蝦外，與魚缸關係最密切的還有二個人，一個是我的祖母，一個是小姪女。以前我工作很忙、無心照顧魚缸時，也曾動念想把魚缸撤掉，但只要想到這二個人比我更念念不忘這個魚缸，就打消這樣的念頭。

對奶奶而言，每天早晚餵魚是她的例行工作。當全家人出門後，她一個人待在家裡，一邊餵魚一邊看著小魚游泳，就能打發半天的無聊時光；她也是最了解魚缸生態的人，有時候我忙得幾天沒仔細瞧瞧小魚，她會提醒我有隻小魚死掉了，或是叫我有空再多買些魚回來。祖母不在以後，我有時會忙的忘了餵魚，我猜他們也許更懷念祖母的定時關切吧！

小姪女則是看著這缸魚長大的。當她還是幾個月大的嬰兒，每次哭鬧不休時，只要我抱著她坐在魚缸前，她就會專注地看著小魚游來游去而忘了哭泣，那專注的神情彷彿真能看透魚兒的世界。等到她再大一點，每每到我家來，第一件事總是要看小魚，要看我餵小魚吃飯。現在她墊腳站著已經搆得到魚缸，能自己餵小魚吃飯，這個魚缸滿足她對觀察生命的好奇，於是我得讓她跟小魚道別後，才能把小魚搬家。


剛剛刷洗好的魚缸還放在陽台等著晾乾，水珠沿著缸壁流下，透明的壓克力板內空無一物，沒有一點青苔、砂子的痕跡，就這麼輕巧的斜倚在欄杆前；過去那沈甸甸裝滿水、鋪著沙、有著青綠色水草、游動魚蝦的魚缸已經不復得見，好像只剩記憶留在我的腦海裡。…

也許，明年春天來臨時，我又會興致勃勃到水族館裡，選購新的水草、新的小魚，佈置一個新的魚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