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24 18:29:51coldbean

諾亞方舟中國巡演日誌


(原載於BARK雜誌九月號)


2013 7.18 台灣  桃園國際機場 

搭很早的飛機到上海。

十七八歲開始幫樂團當工作人員,參與巡演對我而言不算太陌生,但到海外,這是第一次。雖然也不算是什麼工作人員,但隨行採訪,比我想得複雜許多──這當然必須是漸漸才會了解的事情。

跟著比較大的大隊出發,也是第一次。還來不及覺得新鮮,就要習慣。行李超重是一定,該加收多少費用也都準備好了。「必應創造」的人員看來並不特別累,大概是習慣了。但其實器材這樣上上下下的,不只又重又多,等待的時間也相當耗神。飛過去就是另一個戰場,準備得越完整,失誤的情況越少,所以,這些都變成最重要的小事。這個戰場在記錄上或許只是另一個時空的點,但戰場,就是戰場。

不耐坐飛機者如我,光飛到上海就有點折磨。很難想像這樣的巡演人生。每個週末都在飛,打完仗再回來。我還沒進場就已經累翻。循飯店人員指示到最近的雜貨店,熱氣逼襲,簡直要命。戰場都還沒到,若因為天候等小因素,出身未捷身先死,不是很蠢嗎。

沒來這一趟,不可能了解這些看起來像是小事的事情。必須說,幸好我先來了上海,有被熱到累到過。北京,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但我連體育場都還沒進去啊……

 

2013.7.19 中國  上海  上海體育場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走過偌大的上海體育場,沒錯,(就是一個八萬人的場地台北小巨蛋約莫一萬一千人),來到音控台,演唱會導演Baboo哥親切的問候我們──在快要中暑的瞬間,台灣人情味救了我,讓我還笑得出來。剛到飯店,不到一小時就趕到上海體育場,加上早班飛機和長袖襯衫,對大型巡迴菜鳥如我,真是震撼教育的疲憊。Baboo哥走下控台與我聊起天來,「明天拉一支intercom給你,這樣你就可以知道整件事情是怎樣……」這真是不得了的事情!不要說intercom了,閒雜人等連控台都不可能上去。透過類似對講機(但比對講機更精密)的intercom,可以完整的聽到整場工作人員的互動。短暫做過業餘音控,此時激動了起來──音響燈光視訊,種種細節,怎麼做出一場大戲給八萬人看,一切盡在耳中。

上海的秘密武器是「環場戰車」。多數時間,控台人員僅可能的對戰車運行做彩排,算時間也算機關,算歌曲也算速度,環一場八萬人不是開玩笑。戰車高度本來更高,被公安砍半了,但還是很厲害的一招。

彩排時沒有被安排到控台上,我一戴上intercom就已是身前四萬人身後四萬人,跟著Baboo哥走過人群時,其實沒有感受到八萬人是多是少,只知道都是人。腎上腺素急促揮發,那真的是緊張啊,雖然我什麼也不會不能做,可是變成控台的一份子後,好希望演唱會可以順利進行,那台戰車可以好好的跑。

於是那晚,在控台不算明亮的燈光下,寫掉半本筆記本。這樣的陣仗,人生沒經歷過:五月天誰上機關誰下機關、誰升誰降、歌曲尾奏剩下幾秒之後要換衣服換景、VCR怎麼來、全場螢光棒什麼時候要變色,就連阿信談話的時間長度都是有在算的。戴上intercom並不覺得混亂,各司其職分工明確,抓cue超準,有突發狀況時,全體人員會聽導演指示一起搭救,而不是這段就算了擺爛。

整場下來,太細太瑣碎,我根本來不及做筆記,有些真的是鬼畫符不知是在寫什麼在畫什麼,當時情境就是如此繁雜激烈。以前最高等級只用到對講機主控一百人live house場子的我,生平第一次intercom經驗就是八萬人的戶外演唱會,來得太猛太急,全神貫注到失了神也不知道,直到結束放場燈,跟著製作部從控台撤下,我才感覺走起路來有些搖晃,精神完全恍惚。這樣等級規格的演唱會,真的不是五個人在台上唱唱談談就沒了。「諾亞方舟」唱給八萬人聽,幕前幕後拼盡全力。當我回到飯店,試想這一年來他們跑巡迴了快七十場……這就是演唱會製作部的生活。八萬人真的很多嗎?「我們現在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北京的練習。」睡前腦海飄過這段話,忘了是演製人員誰說的了,這樣還算是練習啊?那北京到底會是怎麼回事……

 

 2013.8.17 中國  北京  國家體育館(鳥巢)

 

那個下午,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頭痛胃痛,喝機能飲料,以及低頭抽菸。

鳥巢開演當天下午,很早就進入場館。前一日已經晃了許多點,不敢說「跑遍」,這是不可能的,但想去拍照採訪的地方都已沙盤推演。不過,演唱會最讓人驚喜又充滿變數的地方在於,就算流程表都看過,知道會怎樣走,還是無法確保一切非人為因素,在戶外場地尤其如此;與安管溝通也總是無法全然安心的狀態。臨時發生狀況,安管最簡單方式就是不讓你過。在「諾亞方舟」返北京,場地劃分成八個區域,通行證管制非常嚴格。來過鳥巢的前輩說,有時候運氣不好,有證也不給過,要有心理準備。

最大的突破點,是取得鳥巢俯瞰圖拍攝權。這個天台,去年「諾亞方舟」鳥巢場時還沒有搭建。我到現在還是不敢仔細想那到底有幾層樓高。前一天跟攝影師第一次跑上去時興奮到要哭出來:這不只是來北京的原因,也是一生夢寐以求的場景畫面。衝是衝上去了,下樓時亢奮稍微平歇時,才發現腿有點發軟。

制服與便衣公安驚人的多。但是似乎沒有武警。想必也是隨著越來越多活動在鳥巢進行,當局比較不怕混亂了吧。但加上保全的陣仗,還是相當恐怖,台灣就算是競選活動或遊行也不會有這麼多警察。

拿著行程表,一次又一次的核對時間點:什麼時候要上天台,什麼時候要回來趕拍台前,還有延伸台跟舞台,紙花什麼時候噴,水什麼時候炸,舞台立柱什麼時候要升降……。諾亞鳥巢前一晚,我甚至照流程表排了一個「五月天鳥巢版」歌單,跟攝影師就每一個部分做研究,自己做cue。回想起來有點誇張,現在五月天的歌我們沒有不會唱的。但這一切就是抓時間,跟天氣與安管競賽,也跟自己競賽。甚至啦,跟歌曲競賽。

開場時我們已經站到至高點。果然問題來了:六點半,北京天色好到一個誇張,太陽堅持不下山。夕陽拍鳥巢內景當然也非常驚人,白天黑夜都是十萬人,但我們更需要的是晚上啊!螢光棒藍海如何蔓開,燈光如何的噴炸,都要等入夜。於是我們捨棄了第一個下到台前的時機,決心等一個小時讓包廂燈與環場燈全部出來。抓到整場氣氛升起的瞬間。

想起來,那是好漫長又短促的一天:等待的時刻無比煎熬,到底要下去還是停留?天快黑了,可是第一個紙花機會沒拍到,延伸台怎麼辦呢……但真正天全黑了,拍攝期間時間飛速,在四首歌的時間拍掉了盡可能拍到的照片,那當下,感覺其實鳥巢沒有這麼大,因為十萬人之上的壯闊已經留存,從暫存檔變成格式,閉上眼就是一片光點。

最難忘依舊是那段等待上工的空白,我跟攝影師都沒有說話,在後台看人進人出,對坐著抽菸與胃痛。十萬人就這麼一夜,沒拍到就沒有,有拍到也得割捨,到底要拍哪個部分,得當機立斷。

往後一定會夢到上天台的過程:走過長長走道搭電梯,電梯換電梯,再走上去,再上去……然後同樣的過程衝下來。我們就兩個人,鳥巢怎麼跑也不可能跑完,但從最遠到最近,天台到舞台,確實淋漓盡致的體驗了「諾亞方舟」在鳥巢。回到飯店沒有累翻,而是馬上把電腦打開,將拍下的照片灌進電腦,上百張照片一張一張翻看,怎麼看都不會厭倦不會感到累,終於我們把啤酒打開,電腦螢幕上的藍海看似一場夢,但這樣的真實,不可能會忘記。北京今夜,汗水浸濕身上T恤,擦汗的毛巾臭到驚悚,但我們可以笑著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