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21 01:16:36coldbean

咖啡館

 

 







圖◎蘇意傑

我們約在離她家不遠的一家咖啡館。分手四個月了,冬季似乎還沒有真正過去。

這鄰近大學校區的場域裡,有許許多多咖啡館。如果算不上是台北最密集的咖啡地帶,也至少能排上前三。與她在一起的六年間,咖啡館們此起彼落地開幕或者歇業,但皆不損其整體面貌。

我先進了咖啡館,向熟識的吧檯,點好了卡布奇諾。然後到店門口抽一根菸。一邊想著那些形形色色我們曾經一起度過的咖啡館們。那年,簡單卻不小的義式咖啡店新開在超商旁的轉角,離家走路不用五分鐘,每天都經過,卻總因不見其特色而始終沒進去,但我很喜歡家的旁邊就有一家咖啡店的感受,有一天終於找她一起進去坐一會兒,店裡播放的音樂很熟悉,我們一時都想不起來,這種痛苦的感覺讓我們一直想,想到咖啡都涼了,然後她突然說:是《亞利桑那夢遊》的原聲帶。我居然在猜歌時輸給了她,史無前例,咖啡是什麼味道早就不記得。的確是《亞利桑那夢遊》。

幾年前,對街銀行的旁邊,開了一家風格裝潢都非常大器的單品咖啡店。走的是精緻高雅路線,有漂亮的吧檯與木質的桌椅,那時我們還剛交往不久,我總是在銀行的門口等她,有時等到她來就進去那家店喝一杯,然後去散步。咖啡端上來時,總附著一個木質方形大托盤,上面擺了水、糖、奶精、餐巾紙、湯匙和古典風的杯具,如此繁複細緻的呈現,我們一開始都還不太習慣,後來某次望著也是非常講究的精美菜單,我說不然以後下聘就來這間店好了。她笑了。有一天,下聘的店就這麼倒了,雖說那樣的店不倒也難,但我還是想念在那巷口的一方天地,想念那「下聘咖啡店」玩笑的美好時光。如今想來分外傷感。

懷念那她已睡了,而我一個人在細雨中,走向開到凌晨四點的知名文青聚集咖啡館,從她家走個十幾分鐘就到了。那夜人聲依舊鼎沸,各自上網讀書聊天,音樂是不知名的後搖滾團,我坐在吧檯跟店員要了遙控器,看曼聯對AC米蘭的歐冠盃足球賽,看到一半,咖啡沒喝完,便走回家,看著她沉睡的樣子,天就快要亮了,我一個人把電視轉靜音,一邊繼續看比賽,一邊等著她美麗地醒來。然後我會替她煮上一杯咖啡,用我特別帶來的咖啡豆,看她像隻小貓乖乖地飲著。那是我們自己的咖啡店時光。

懷念我們一起去的知名店家,烘豆與煮法皆是一流,總是客滿的店,神奇的是居然有寬敞兩人好位。還有那本來她會去買咖啡豆的材料行,也提供客人在那喝,我跟老闆聊得很起勁隨手就帶了一組虹吸式咖啡組。懷念那種看到新開的店,就進去喝喝看的情調,雖有時也發生美麗的錯誤(那家半露天的外國人聚集處,人手一瓶啤酒,我們很不識相地點了咖啡。那家賣氣氛的師大路咖啡店,咖啡普通到一個極致,雖人煙稀少燈光昏黃,我們沒再去過第二次)。懷念超商咖啡第二杯半價時,感覺有個伴可以分享真好。懷念那間她很愛的靜謐店家,連音樂都安寧得不得了,藏身在師大路樹叢中的柵欄旁,咖啡好喝,我們不多話,那不是適合多話的店,但欣賞著彼此安靜的樣子很好,一起望向窗外,看著雨絲飄落,來往的人們紛紛撐起了傘……

她還沒來。回想我們也幾次在這家店喝過咖啡,多半是我一人等著她下班時,構思著文章,聽著不曾搞砸的音樂,或者讀書,或者手寫雜記。下班後,我們就往下走,到永康街去找吃的。有時她也進來,我們坐在沙發上,喝著義式咖啡,述說著一天的經歷。我猛地想起,在她說分手的前一晚,我們拿著公關票去中山站看電影,結果剛好那天下檔,我因而請她在路邊經過的名店喝了該店招牌咖啡,我們那時還開心,至少,嗅不到離別的氣息……

店員好意提醒我,我的卡布奇諾已經好了。我點了頭,點起第二根菸,繼續想著那些畫面。等一下我的咖啡就要涼了,但是沒關係,我想要看她走進咖啡店的模樣,想要跟她一起進店裡,讓她挑選喜歡的位子。她應該會點拿鐵系列的咖啡吧,我們應該會坐在一樣的沙發。

第二根菸還在燃,我看見她從不遠處接近,我轉身把菸熄掉,就在那時,我的眼眶感到一絲灼熱,那不是被菸熏到的灼熱。我閉上眼,有熱氣如霧被逼出。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背後,「嘿。」

我一時間不敢轉身,怕被看見微紅的眼眶。冬天真的還沒有過去,一陣冷風吹來,我轉身望著她,她穿著波希米亞風的毛衣,我們進去店裡。我快步走到廁所,讓淚流出來。

我的卡布奇諾已經涼了,無所謂。只是想一起喝杯咖啡,一如往昔。

 

(原載於自由副刊,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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