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我們曾燃燒──一間書店的故事(最終回)
(原文載於幼獅文藝2010十二月號,「光的橫陳」專欄。)
木心書屋結束前,東華大學的學生來拍了一部紀錄短片,時隔多日,這部短片終於在我眼前呈現。學生們以木心告別音樂會為拍攝主軸,訪問了包括我在內的員工,記錄了大量木心的最後完整。標題是「踏尋夢想與現實──木心書屋」。導演除了探討一間書店存在的美好外,也反思著夢想與現實間的距離。
寫了這麼多篇記憶木心的文章,我時常在想,一間理想中的書店存在嗎?它可能存在嗎?這倒不是誰的「理想中」或熱情的問題而已,而是類似於卡爾維諾對於城市的某些存在觀點。《看不見的城市》對於城市提出了各種面向的探討,拋出許多質問與愛,也許在我心底,一直也有一個「看不見的書店」,而故事不停的被敘述著,一個幅員遼闊的閱讀地圖在我眼前蔓延開來,那是多麼美好,多麼神秘,多麼驚人,又多麼的迷離啊;我看見人們來去走動,他們翻閱,討論著書中的篇章,手上抱著滿滿書籍,飲入一杯杯咖啡,留連於電影放映的光影時刻,詢問著現在正在播放的音樂,書店的一角,有吉他手悠悠的彈著單音符,另一角的黑膠唱片轉啊轉的,有人吟詩,有人輕聲隨著音樂哼唱……
我們存在嗎?當我這樣想著,這樣說著關於一家書店的故事,虛虛實實,越來越多的疑問或許已經產生:那是想像中的書店嗎?那是現實的嗎?在這裡,什麼又是現實,是那一張張書屋角落拍立得、紀錄片中的橋段,還是如今已然面目全改的原址?名字,或者認同的方式,「木心書屋」,對我而言,有多少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其實並非如夢似幻,而是就是幻覺?這是一家存在的書店嗎?
在《看不見的城市》中,最讓我感到印象深刻的一幕:馬可波羅說著故事,大汗對著馬可波羅提出質疑:「你即使沒有移動半歩,還是能說得一樣好。」在我的書店故事裡,我即使不走半步,是否也能說得一樣好,是否也能築建出一個書屋?
大汗自己描述了一個城市,詢問馬可波羅,這城市是否存在。
馬可波羅回答:「這就是你打斷我時,我正在形容的城市」,「你感到歡愉,並非由於城市的七個奇觀,或七十個奇觀,而是在於它回答了你的問題。」
我想到在書店的最初與最後,那廢墟般的一片荒蕪,我們開始想像,以及終結,那些存在的夢想。我們努力奮鬥,而現實非常尖銳,我們不斷的想,這是我們所要的嗎?書店主人Y曾一度說:「洋溢的熱血說穿了不過是自我滿足的殘影。」,那麼,我們成就了什麼,我們以為我們成就了什麼?我想,我們成就的,是我們自以為無法成就時,已經成就的。我們感到喜怒哀樂,並非因為我們對於書屋有著遙不可及的各種想像,而是因為,書屋本身回答了我們的問題。我們的問題,一個足供安身立命,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的生命座標。被木心書屋回答了。
當我看著記錄片裡,熟悉的大家熟悉的自己,我理解了一些困惑,原來,那理想中的書店不管存在與否,那不僅只是由機緣所構成的現實,都已經成就了答案。或許吧,木心書屋,是個根本不存在的書屋,但那又如何?夢想的追尋,心靈的渴慕,都已經足夠。當木心運進第一箱,以及搬走最後一箱書,我們的書店早已不存在了,但我可以說上十個故事,關於一群人曾經發生的悲與喜,而當你再次問我理想的書店是否存在,我可以告訴你,那是我正在說的故事,真正在乎木心存在與否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所謂「踏尋夢想與現實」,話說回來不過是幾個人一同搬完書抽根菸的時光,Y所言「我們一群人在舞台上演了一場好戲,戲終人散。」,其他的,讓它去吧,看不見的書屋,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