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0 19:57:50coldbean

我所懷念的陣雨們

我回到無所事事之城,從走出車站的那一刻開始,那種燥熱以及種種足以讓自己消失無蹤的氛圍正從不悠閒的睡意裡爬出,並迅速包裹住我。車廂裡,我難得並奇異的昏沉,從上車那一刻就整個人蜷曲在座位上,甚至霸佔了隔座無人空位──這本來也沒什麼好贅述,旁邊既然無人不就可以霸佔?但首先,這絕非我風格;每每獨自坐火車,總是「謹守本分」把身子窩進一角,深怕與鄰座的陌生人有任何可能的接觸──尤其當鄰座吃便當、吃雞爪吃有的沒的,隨著耳機裡國語俗爛歌曲哼唱得很開心,或者看報時把報紙攤得開開,手臂眼看就要伸過來我這裡(不是我有被迫害妄想,但那感覺真的不好)。不管是胖瘦美醜男女老幼,一律不會有四目相接或者交談的可能。所以,那天歸途上,我不知是怎麼就狠下心來決定今天換我做主(完全內心戲),整個人窩在Puma薄外套裡,像柯慈小說「麥可K的生命與時代」裡主人翁般,以一種捨我其誰兩百萬年沒睡過的姿勢胡亂入夢。

其二,我根本是個持無座票上車的人。話說本來我很悠閒,中午就出門,不過又搞到一種時間很緊張的狀況──七點半火車,中午一點多就出門了,還是可以沒搭上。幸好這個下午一切都蠻忙碌且愉快,除了要離開這個城市的惆悵感(內心戲又來),算是萬事順利,於是七點二十我塞在國父紀念館時,已經完全放棄要搭上這班車。完全是百分之百的灑脫(真難得,但索性也只能如此。)我就這樣持著無座票給他狠狠佔住兩個位置,一路迷迷糊糊睡過那些我熟悉得不得了的月台。不重要了,反正到了終點站就下車。一路上只聽了半首歌,背包裡原文小說一頁也沒翻。

終點站,無所事事之城到了,請各位乘客收拾行李準備下車。

下車。終點站是無所事事之城,很奇異的感覺。那我到底是從哪裡回來?一個不是無所事事的地方嗎?總之,我在月台抽菸區抽了半根菸,恍然隔世迷濛感已經化成一種「噢,又來了」的感覺。心情慢慢滑滑滑到一個個相同坡度的山丘,另一頭的城市似乎遙遠得不止三小時車程。出了站,果然,就是這麼一個無所事事又讓我熟悉之城市。相當悶熱,這種悶熱跟盆地悶熱不同,是一種有熱風寂寥而來之悶,所有人影看起來都很類似,建築物三三兩兩不在乎生意。車子在寬敞道路上幾乎要化作路面的一部份,而我這一團物體也簡直要裊裊浮動到無限中間點的中間的中間。卡在還懷念著遠方城市裡堅定與不堅定的一切,以及眼前看似熟悉的靜海遠山,那不需要感覺的感覺筆直刺穿過我缺乏尼古丁的身軀與惺忪眼,腦子像被Frank Zappa惡整過後虛脫斷絃還繼續擺\在台上裝傻般,呼嚕嚕窩進房間。睡覺。

奇異疲憊一路延伸過來。在這個精神無依的城市裡,我靠著自己打轉,用各種分散注意力的方式讓自己進入不要那麼自己的狀態。房間還是搞亂了,作息還是混了,鬱悶夜晚還是來了,我回歸到電動玩具與偶然寫稿爬文,試著把整個身體軟化,放鬆。這是一個據說悠閒的城市。我散步,騎車亂繞,在陽台發呆,沒事就把身子往床上靠;看棒球重播,捲剩下的菸葉,讀江國香織,看棒球雜誌,跟弟弟討論足球轉會新聞,洗鞋子穿短褲,一直刷牙與刮鬍子。

走了兩公里與兩步路的差別在哪裡,我漸漸在海邊步道找不到答案,在夢裡迴旋的相同人物身上找不到,在騎車忘了加油卻還是騎了很久的狀態裡轉錯彎,在深夜便利商店櫃檯摸到兩個相同Hello Kitty磁鐵。有什麼東西一直沒有到位。以致於這悶無止盡的延伸。延伸同時,我的時序越來越奇異的變焦──感覺我已經回到這城市很久了,離開的遠方,在更遠更遠的地方運轉著全然無關乎我的速度。

有一種近似遺棄的感覺在我體內騷動。以致於夢境越來越類似,夢的盡頭越見無止。我整個人變成了一個不安分的休止符,在與遠距離的句號進行身份確認。然後近乎以一種放棄地址存在的念頭,殘破挖起我一直移動或沒有動過的身體,分辨什麼是事情,什麼是事情。什麼是事情。專注的焦點越來越低漥,移動的腳步越來越遲緩。然後我以為我停住了。躺在床上才知道,緊繃的身子並沒有製造假象的欲求。悶也是。

當我以為自己還是那把疲勞的吉他,在熟悉的街景不停迴轉,突然想起,這裡尚未到位的是陣雨。在北方的那個城市,每次走到捷運站的途中總莫名奇妙的下起雨,又或者獨自回到住處的時候,不巧的飄起熱熱的雨水,那盆地裡的雨有許\多可能,一些商家紛紛把傘擺\出來賣,躲雨的人們竄進咖啡館、任何屋簷、或者奔忙倉皇著;情侶們撐著一支雨傘悠悠的過街,彷彿四周的世界都不存在;上班族把公事包當擋雨用具,跟學生的書包一樣。有人試著在便利商店前的屋簷下點燃起已經滴到雨水的菸。這一陣雨往往不會很久,來得突然去得自在,像是一場應當上演的戲。雨後的城市也因此變得較涼爽而去暑,空氣整個變得不一樣了。不管是在午後,或者夜裡,都足以改變一些狀態與情境。記得那時島嶼南部被狂雨衝擊,水鄉澤國不說,勞民傷財也有恐怖到。相較起來,北方盆地的陣雨像是一份份情緒轉化的小點心,午茶也好宵夜也罷,都是可愛得多。

而每一場陣雨也都不一樣。隨著自己行走的路線與心情,陣雨來臨的不定時刻也帶來些許\浪漫或懊惱的種種。約了人,卻下起雨,眉頭不免一皺,想著要在雨中行走的不便。坐進咖啡館,看著窗外倏乎飄落的雨滴,卻也相當有事不關己的清新別緻。回到住處後下起雨,自己暗自慶幸;一岀車站雨卻越下越大,尷尬與落魄一覽無疑。此類,種種。

在無所事事之城的電腦前,我常問遠方友人:那邊下雨嗎?彷彿被整個過度乾躁的自己,殷切著想要得到一陣濕意過渡。我不喜歡雨天,雨季更是麻煩。但在春夏之際的陣雨是一個符碼,無盡輻射出種種自以為正漸去離散的厚實密度。越遙遠越美麗,在這無所事事之城騎機車幾回,我似乎感受到天空就將要飄落下水珠,卻失望發現只是錯覺。無所事事之城的陣雨們,總像是畏懼太過刺激的話題般,遲遲沒有置換他方的預備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