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小傳] 永琪--香殞
清 乾隆 17 年
這天,年方十一的永琪正從上書房離開,拉著同年的德沛,一起在宮中聊天談心。途經御花園,卻見襄妃正和兩名景陽宮的婢女,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後面,不知在做什麼。
永琪和德沛覺得奇怪,便悄悄地湊耳去聽。豈料……
「巧兒,妳把這雙男鞋拿去,放在愉妃床下。欣兒,等巧兒放好鞋後,妳就去找太后,說愉妃與外頭的男人有染。」襄妃用她那清亮的嗓音,緩道:「記得,一定要做得乾淨俐落!知道嗎?」
「是!巧兒/欣兒知道了!」
巧兒和欣兒的聲音,是永琪再熟悉不過的了。
一聽見愉妃最信任的她們,竟答應要幫襄妃除掉愉妃,永琪和德沛不禁為愉妃捏了把冷汗。對望一眼,旋即有默契的分頭離去。
永琪迅速奔至愉妃所居之景陽宮,欲叫她小心提防。但,不幸的是,依大清律令規定,皇子皆由乳娘照顧,不得與親娘過於親近。所以,永琪便被侍衛擋在宮門口,不得其門而入。
心急如焚的永琪,站在宮門外走來走去,卻見到巧兒回來。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地推開侍衛,往內奔去。只可惜,平時不愛練武的他,又被侍衛給攔下。逼不得已,只得與侍衛動起手來。
時,一聲「太后駕到」震住了永琪。侍衛見他停手,便也收手。
而永琪則直勾勾地盯著帶太后進來的欣兒、與太后一同前來的襄妃,以及尾隨愉妃出來接見的巧兒,不發一語。
「啟稟太后,那雙鞋,就在主子的床下!」欣兒對著太后說道。
太后一聽,按下了怒氣,示意要進去看看。
望著太后一臉不豫,又聞欣兒方才所說的話,愉妃不禁覺得奇怪,但仍是不動聲色地跟著進了自己的臥房,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永琪也靜靜地跟在太后和愉妃身後。
剛入房門,欣兒便走到愉妃床邊,撬開了一片木板。
一雙男人的鞋子,就這樣出現在大家眼前。
望著巧兒的不忍,欣兒的淡然,襄妃的竊喜,愉妃的震愕,及太后的怒火,永琪霎時愣在當下,久久不能回神。
接著,門外便傳來一句「皇上駕到」,令永琪瞬間回神,趕緊向領乾隆進來的德沛以眼神詢問:「怎麼樣?」
德沛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見狀,永琪的心裡再度燃起了希望──也許,皇阿瑪救得了額娘!
「皇上吉祥!」
「皇阿瑪吉祥!」
乾隆一揮手,想也不想地應了句「平身」,旋即扯開一抹笑容,對著太后說:「皇額娘,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的?」語畢,又笑了笑,故作不經意地道:「愉妃,景陽宮是何時成了名勝的,朕怎麼都沒聽說?」
見乾隆似乎想替自己平息這場混亂,愉妃給了他一記感激的眼神,順著他的話,回應:「回皇上的話,臣妾不知太后與襄妃是為了何事而造訪。」
「喔?連妳也不知道?」乾隆訝異的看了她一眼,便轉而望向襄妃。
乾隆正欲開口之際,太后卻已忍不住,出聲:「皇上,這愉妃與外頭的男人有染,可不是哀家胡謅的。你瞧瞧,這雙男人的鞋可是你的?」
乾隆瞪著那雙男鞋,笑意驟逝,心裡雖不願相信愉妃會背叛自己,但物證就在眼前,辯護的話語也實在說不出口,只得沉默。
「看來,應該不是!」太后見乾隆閉口不語,卻面有豫色,眼光正巧瞄到永琪,隨即吐出重話,欲叫乾隆親自解決此事:「皇上,你想想,若愉妃真與外人有染,這事兒又偏偏傳了出去,不只咱們皇室顏面掃地,永琪年紀還小,要是因此讓人看不起,你說他該怎麼辦?皇妃的清白,可是不能開玩笑的啊……」
乾隆聽後,知道自己若不盡快作出決定,愉妃的處境將比目前更糟。於是,只好在心裡不斷地對愉妃和永琪說著抱歉,下了道口諭:「來人,將愉妃娘娘帶至天牢,靜候判處!」
永琪見狀,心下一急,也顧不得什麼禮法了。只見他衝上前去,推開那些欲將愉妃帶走的人,一把擁住愉妃,對著乾隆喊道:「皇阿瑪,那雙鞋是襄妃娘娘嫁禍給額娘的,額娘是無辜的呀!」
襄妃一聽,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已起了殺意,眼底悄悄流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
德沛見她神色可怖,趕緊上前捂住了永琪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嗚嗚,嗚嗚!」德沛,放手!
永琪瞪了德沛一眼,不懂德沛為什麼不讓他說話。
德沛沒有回答,只是將他從愉妃身邊拉開。
明白原因的愉妃,於是用眼神對德沛說了句「謝謝」,便被架走。
乾隆望著愉妃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一轉身,卻見永琪朝德沛揮出一拳,重重地擊向德沛的肚子,而德沛沒有還手。
「……永琪!?」乾隆見狀一愕,趕緊伸手將兩個男孩拉開。
永琪氣憤地瞪著德沛,雙眼一片火紅。至於德沛,則是用袖子拭去了嘴角的血,臉上仍是一派的淡然,好似被打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永琪,你這是做什麼!?」乾隆將德沛護在身後,訝然問道。
永琪仍是孩子心性,發起脾氣來便什麼也不管,直接指著德沛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明明也聽見了,我額娘是無辜的,為什麼不讓我說!?」
早熟的德沛僅是望著他,輕道:「你那樣只會惹禍上身,還讓皇上不好做事……我不想連你也失去。」
乾隆聽著心疼,永琪卻依然火氣很大。見乾隆護著德沛,心火更熾,但也明白不能當著乾隆的面繼續放肆下去,遂恨恨地瞪了德沛一眼,甩袖而去。
德沛見狀,立即向乾隆行禮告退,追了上去。
在御花園裡走了兩圈,氣是消了不少,可甩不掉身後之人,又讓永琪感到十分不耐。
「不要再跟著我了!!!」
德沛不語,仍然與他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站定,回身,就見德沛面不改色地盯著自己。正欲再次發火,卻看他眸底閃過一絲怯懦。脾氣發作不起來,只好哼了聲,扭頭就走。
略垂眼,再度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踏入毓慶宮。
就座,永琪的語氣仍舊不太好,「坐啊!幹麻一臉被我欺負的樣子!?我有說不准你坐嗎!?」
眨眨眼,垂首落坐,一抹笑弧從唇角閃過。
「給我說清楚,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跟皇阿瑪說實話!?」
輕嘆,「剛才你一說出口,襄妃娘娘的表情就變得很可怕。」
略一沉思,「你是說,她想殺我!?」
頷首。
心火又起。
見他怒目起身,德沛趕緊抓住他,「讓皇上解決吧!你就別插手了!」
「那怎麼行!額娘向來柔弱,現在卻進了大牢,如果在牢裡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下顎一緊,「可是,有能力救姨娘的人,只有皇上。」
「所以就這樣讓我額娘待在牢裡痴痴地等嗎!?」永琪搖搖頭,「若等到的不是皇阿瑪,我額娘豈不是回不來了!?」
德沛想想也對,於是拉著永琪奔向御書房。
於此同時,一名侍衛裝扮的男子正領著個文弱書生走進雲光樓。
襄妃與兩人打了照面,隨即綻開得意的笑──
愉妃啊愉妃,這次妳輸定了!
* * * * *
當晚,萬籟俱寂。
景陽宮卻出現一名不速之客。
只見他東張西望,確定沒有人看見他,便輕手輕腳地翻過牆,來到愉妃的臥房外,敲門。
「愉汝,是我,快開門。」
無人回應。
垂首,詭譎一笑,音量忽地轉大,「愉汝,是我,快開門啊!」
話方落,一名侍衛即飛身而至。
「來人啊!有刺客!」
男子慌忙揮手,「不不不,我不是刺客。我只是來找愉汝……」
「大膽!竟敢直呼娘娘名諱,還抵毀娘娘名譽!本侍衛絕饒不了你!」
聞言,男子一驚,低呼:「等等!這跟咱們說好的不……!!!」
侍衛手上的刀插在男子胸口,揚起一道邪佞的微笑,「當然不一樣。要是跟你說你會死,你怎麼可能這麼爽快的答應幫忙呢!?」語畢,拔刀。
鮮紅的血由男子胸口噴出,侍衛卻只是笑看。
男子撐著最後一口氣,抬手指著侍衛,張口──
你們……好狠的心……早晚……死於非命……
惜,他已無聲,話落便斷了氣。
其他的侍衛在這時趕至,見狀一怔。
「高成,這人……」
「他就是刺客。」剛殺了人的高成,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言:「高儀,有件事……」
「怎麼了?」
高成示意他將耳朵靠過來,才悄聲說道:「他死前直呼了愉妃娘娘的名諱。」
高儀聞言蹙眉,低語:「茲事體大,這事就壓下吧。既是刺客,死了就算了。」回頭招手,揚高音量,「來人,把這屍體扔出宮去。」
「是。」
望著身側的高儀一臉煩憂,高成不禁竊笑了下。
隔日。
「愉妃娘娘跟刺客有染」的消息,不脛而走。
太后一聽說此事,旋即召見景陽宮侍衛,高成、高儀。得知高成竟什麼也未詳審便殺了那名可能與愉妃有染的刺客,十分光火。
高成瞧見,便望了望襄妃。未料,襄妃竟無視他,令他感到惱恨。正欲將事實託出之時,襄妃卻搶先一步,揚聲喚人將他拖下去。
不甘遭到利用,高成於是拔劍刺向襄妃,剛好給了她殺他的正當理由,當場被雲光樓的侍衛就地正法。
高儀戰戰兢兢地跪在一旁,不敢出聲。
太后也是一楞,想不通高成為何會想要殺襄妃。
苦肉計成,襄妃即道:「太后,照這情形看來,說不定愉妃也跟臣妾一樣被當成了急需清除的目標。」
蹙眉,「妳是說,有人嫁禍愉妃!?」
「回太后的話,臣妾的確如此認為。」襄妃狀似乖順地低垂著頭,「臣妾跟愉妃都是皇上十分疼寵的妃子,成為他人急欲剷除的目標,並非不可能。」
太后聽後微一沉吟,隨即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不過,人證物證俱在,哀家也不能當作完全沒這回事的放了愉妃啊。」
「太后,不如讓臣妾陪您走一趟天牢,去看看愉妃吧。」
輕嘆口氣,頷首,「也好。走吧。」
途經御花園,正好被永琪和德沛瞧見。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但在見到襄妃神色掠過一絲快意時,當下決定偷偷跟過去。
見太后與襄妃相偕來到天牢外,德沛趕緊轉身奔向御書房,永琪則繼續尾隨她們走進天牢。
望見太后,愉妃立刻福了福身,「臣妾見過太后,太后吉祥!」
太后只是擺擺手,「起喀吧。」
「謝太后!」
襄妃上前握住愉妃的手,揚笑道:「愉妃,太后知道妳可能是被陷害的。對於會陷害妳的人,妳有沒有什麼線索?如果有,就現在告訴太后吧!」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親切,愉妃隱約感到不安,遂有些生硬地笑了笑。抽回手,她轉而面向太后,又是一福,「太后,臣妾確實不知那雙鞋究竟從何而來,亦不知是何人意欲陷害臣妾。皇上既已開始盤查,臣妾願在此靜候結果。」
太后也知愉妃向來乖巧、不愛競爭,遂微一點頭。
不想,襄妃卻驀道:「太后,皇妃不比平常妃子,尤其愉妃已替皇上產下五阿哥。不論後來查出的結果為何,都於五阿哥不利啊!」
此語直指太后最在意的核心,令最疼愛皇孫的太后焦急了起來。
見太后神色一變,愉妃立知自己將在劫難逃。
果不其然,太后背過身去,沉重而清晰地做下決定──
「愉妃,妳要知道……為了大清,為了皇上,也為了永琪,妳今日勢必得作出犧牲。」
太后此言一出,愉妃不禁急道:「太后,臣妾確是遭人陷害!若皇上尋到證據,便能還臣妾清白,對永琪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哀家其實也不願意賜妳死罪,只不過……」
見太后有些心軟,襄妃即道:「但若皇上找不出證據證明愉妃的清白呢?」
又是直指中心,太后於是板起臉,眼一閉,揚聲道:「來人!取毒酒來給愉妃!」
一直躲在一旁的永琪見狀,終於忍不住跑出來抱住太后,哭喊:「皇奶奶,不要啊!不要殺額娘!請你不要殺額娘!」
看見永琪,眾人都是一驚。
「永琪,你怎麼會在這兒!?」太后訝問。
永琪不答,只是抱著她不停哭喊:「不要殺我額娘!皇奶奶,請把額娘還給永琪!」
愉妃聽著聽著益發感到心酸,無聲地流下了淚水。
見狀,襄妃又道:「太后,此事攸關皇室顏面,若是今日您就此放了愉妃,往後該如何立信於後宮?再者,不論是否能證明愉妃的清白,難保不會損及大清及皇上的威信,更可能影響五阿哥的未來。太后,請您三思啊!」
這時,獄卒取來了鶴頂紅。
聽聞襄妃精闢的分析,太后這才狠下心,「愉妃,妳自己取去飲下吧!倘若之後真找出了證明妳清白的證據,哀家會讓皇上以貴妃之禮葬了妳的。」
看著永琪泣不成聲,愉妃的神色忽轉堅定,「不!太后,臣妾確是遭人誣陷,請您收回成命,多等皇上幾日吧!」
「今日若是不殺雞儆猴,未來必將後患無窮。」太后一臉沉痛地道:「愉妃,別讓哀家不好做。妳若再不自行取去飲下,就別怪哀家狠心了。」
「不要!額娘,別喝!皇阿瑪就快來了!額娘,千萬別喝啊!」
聽聞此話,愉妃不禁精神一振,更加堅持要等待乾隆的調查結果。
見狀,太后命人將永琪帶走,隨即轉頭道:「來人!讓愉妃把毒酒喝下去!」
「喳!」
永琪掙扎著不願離去,扯著嗓子不斷哭喊:「不要!……額娘!不要!……額娘!……皇奶奶,求您讓他們停下!……額娘!額娘!……」
然,愉妃只是一介柔弱女子,哪堪得起幾名獄卒的強制硬灌,沒多久便被迫吞下了一瓶鶴頂紅。
見愉妃已飲下毒酒,永琪頓時一僵!
無意間眼角一瞥,就見襄妃臉上異常歡快的笑容,永琪氣不打一處而來。剛想撲上去揍花她那張可恨的臉時,乾隆便到了。
望見倒臥在地,嘴角流出血的愉妃,乾隆氣憤地大吼:「誰!?是誰趁朕不在的時候傷害愉妃的!?」
「是哀家賜她毒酒的。」太后平靜地道:「為了皇上,為了整個大清皇室著想,哀家是不得不出此下策,讓愉妃自盡以示清白。」
乾隆聞言不禁為之氣結,只好袖一拂,踏入牢房親自將愉妃扶了出來。
永琪立刻隨之上前,摟著愉妃,痛哭失聲;德沛也悄然走來,握著愉妃的左手,靜靜掉淚。
愉妃用僅剩的力氣,摸摸了永琪的頭,柔笑,「……永琪……記住……不要…讓仇…恨蒙…蒙蔽…你…的心……」
見永琪點了頭,她才握了握德沛的手,「……德沛……永琪……咳……永琪……就…交給…你…了……以後……以後…多…多陪…陪陪…他……」
德沛哭著頷首。
然後,她才轉向乾隆,微笑,「……皇上……」
見她眼神漸趨迷濛,乾隆心下一痛,趕緊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喊著:「朕在這兒!朕就在這兒!」
「……皇上……可否…請……請您……將…景陽…景陽宮…賜給…永琪……」
即答:「好!不管什麼請求,朕都答應妳!」
「……那……咳咳咳……咳咳……」話未竟,又吐了很多血。
永琪聞聲抬首,「額娘!」
回以一記虛弱的微笑,續道:「不要…讓…永琪…變…變成…別…別人的…的…孩…孩子……」
痛心不已,再度即答:「好!朕答應妳!永琪永遠都是妳跟朕的孩子!」
聞言,愉妃便含笑闔上了雙眼,失去所有力氣。
「愉兒!!!」
「額娘!!!」
「姨娘!!!」
* * * * *
幾日後。
巧兒跟欣兒接受了盤查,兩人皆認罪,卻始終不肯說出主使者是誰。
乾隆勃然大怒,即將二人推出午門,斬首洩恨。
永琪跟德沛找不到證據證明主事者為襄妃,只好將此事吞入腹中,不再提起。
又過了幾日。
太后依約讓乾隆以「貴妃之禮」葬了愉妃,並對外聲稱愉妃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才自行飲下毒酒而亡,還給愉妃一個忠貞的名譽。
然,永琪卻自此不再喚太后「皇奶奶」,笑容也消失無蹤,雖住進了愉妃曾居住過的景陽宮,過去的開朗卻全被冷漠取代。
乾隆仍天天去慈寧宮探望太后,但也只是「去看太后」,母子間無話可說。
見他們父子倆如此,太后即便是心痛,亦無可奈何,只能任他們用「疏遠」這個方式,來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些。
一陣風雨過後,景陽宮從此失去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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