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狗(?)的狗日子--及聽完鯨向海遊戲說的感想
最近常常覺得日子過得愈來愈像條狗,總在做一些無力感日益沉重的事。每當心力交瘁的夜半,開始去想自己到底像那一類型的狗?是白痴般跑來跑去追一顆球的黃金獵犬?還是那些每天都吃多拉多的拉不拉多?亦或那些吠叫聲永遠比存在感來得大很多的吉娃娃,或是……?
每天上下班,在路上總是碰到那些睡得爽翻天的路狗甲乙丙丁,不禁讓我重新思索:拿狗來衡量自己的生活,似乎是一種可恥的比喻。畢竟狗過日子也不無爽利,至少就常常趴在陽光下,睡死得幾乎快沉入地球鑿出一個洞似的姿態來說,這比任何一個瞎忙的活人都要懂得生活得多。因此,自己日子過得不爽利如我,卻牽拖狗日子一起下水,實在其心可議。再者,「累得像條狗」到底是誰發明的形容詞?我至今不解。事實上,狗比人顯然懂得生活該怎麼在適當時間裡睡死,一點也不會累到想死。就好像你不曾聽到一隻狗會為了找食物而過勞死(被餓死又是另一回事),也不曾聽過哪一條狗會為了厭世而自殺(當然,不識相點學會察言觀色人類世界裡的紅綠燈而被撞死除外。)
但就在思索到底該不該拿狗來比喻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步調時,我發現寫詩讀詩的神經像電線燒掉了一樣,往往很久寫不出一首像樣的詩,常常都只是片斷的幾個句子就停了,組織不起來;或者是寫著寫著腦袋一片空白,靜不下心情好好把一首詩完成。於是就這樣擱著,最後這些片斷的句子也就因為自己不知道在寫些什麼而放棄,就像在生活中放棄一個個夢一樣。於是我乾脆開始自欺欺人地拿狗來作另一個比喻:「生活累到像一條不會寫詩的狗。」狗絕對不會寫詩,因此這個比喻精當得像一個絕對的真理。為此,我滿意無比,我為我過的人日子還有狗過的狗日子終於找到一種和諧共處的關係而滿意無比。
只是,這種滿意無比的心情也開始自欺欺人地改造了我的生活。不會寫詩的狗日子裡,連拍照都失去熱情。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以愛拍照出名的,我常常出門都會隨身帶著相機亂拍,亂拍的程度就像櫻桃小丸子裡小玉她爸一樣,什麼事都可以牽拖成值得好好一拍的紀念。接著,往往拍了什麼照片就會變成一首詩的源頭或是配圖,拍照的嗜好與寫詩的靈感配合無間讓我感到這真像一場絕妙的愛。但現在相機被我擱著,許久許久才動用一次(這半年裡用過相機的次數大概五根指頭數得出來),於是,用相機記錄生活的心情好像也不復見。我開始去想:失去了寫詩失去了拍照,我的生活到底還有什麼?
這個問題直到昨天去聽了鯨向海的演講,有某個壞死的結好像才終於打開。鯨向海是我很喜歡的一個詩人,他在演講中提到不再寫詩的五種困境(畢業、工作、結婚、生子、衰老)。並提到以一種遊戲態度去面對生活與寫詩的關係,比較能保持一種寫詩的熱力。這讓我想到鯨向海新出不久的《大雄》這本詩集,我想鯨向海的遊戲說可以說是在《大雄》這本詩集裡獲得很明白的實踐。日常生活也許很沉重,也許有時會沉重到一入詩以後就打結了,解開那些結的辦法,或許就像他說的,用遊戲的態度面對。不要對生活日益沉重的部份太認真,用一種遊戲的態度面對它給我們的衝擊,讓生活轉化成不斷的活水,才能在生命的困境裡繼續成詩。老實說,生活的遊戲態度與詩的關係,如何讓人保持寫詩的可能,在聽到鯨向海提遊戲說以前,我倒真的沒想過,對我來說,我一直覺得詩像湛藍的天空,詩的美像潔白的羽毛,然而追求詩的潔白,必須要讓自己的生活乃至於生命有所沉澱,所以當生活變得混亂以後,寫下的絕大部份詩都被我封箱,只因它們不能成功沉澱生活裡的沉重。結果,寫詩久了,生活也開始不像學生時代純粹了,所產生的困境就像是仰望著詩這座湛藍天空,卻看不到一根羽毛飛翔的恐慌,接著對詩腦袋呆掉的生活也起了某種恐慌。無以名狀。
因此,聽了鯨向海的演講之後,為了從此一演講中所思索的事情,晚上決定發憤要為一隻不會寫詩的狗寫一首詩,然而寫了三行卻又斷掉了,不知下面該寫什麼好,有點沮喪跟灰心。然而今天中午要出去吃飯,無意間在樓梯口碰到一隻睡死的狗,像等在那裡的天命,像極了我詩裡想寫的那種狗日子,牠完全不知道我慢慢接近牠,觀察牠,牠的樣子彷彿在說:「看!這就是生活,老子睡死的樣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是一首詩了。不會寫詩,是因為老子睡死後比任何關於生活的詩都要來得詩意。」
我想我生平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霸氣的睡。霸氣到讓我有一種不拍牠不行的念頭。然而許久沒隨身攜帶相機的習慣了,差點錯過拍下這隻睡死成詩的狗,本想算了無緣拍到了,走了幾步路之後突然想起手機有拍照功能,雖然差了點,總比沒拍到好,決定回到辦公室拿手機要拍牠,結果轉回來正要拍的時候,看到兩個學生站在這隻繼續睡死連姿勢都沒換過的狗旁邊,丟下一句:「太誇張了吧?睡得會不會太舒服了?真是哪裡都能睡耶!」我看見那狗在學生的驚呼聲中微微張了張眼,一副不以為然的眼神,接著繼續睡自己成詩。
我躡手躡腳接近牠,拍下幾張照片,拍完之後突然覺得牠睡死的狗樣子真讓人嫉妒到想踢牠到海裡餵魚。真是詭異的念頭。不過為了避免這念頭不小心砸到牠讓牠從睡夢中驚醒而爆走咬我,我想我還是乖乖克制這種嫉妒的想法,拍完走人。
晚上回到住處,把照片上傳,看著照片裡這隻狗睡死的詩樣子,我終於完成了昨天未完以為又斷掉的詩:
狗日子
午后,一條趴在陽光裡的狗
瞇日子成一條縫
比誰都像吟遊詩人
曬暖的毛昭告整座城市:
生活其實只是一些
極度貼地的夢
寫完之後好像有點懂了:的確,或許即使生活再沉重,不過只要睡死,就可以成詩了。
感謝鯨向海的遊戲說,以及那隻睡死在那裡等我寫牠入詩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