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小C出門買了披薩回來，我們三個人在小C的住處聚。
那是我們畢業之後，小C與阿茂大哥第一次見面。
我才知道了他們分手並且暫時不見彼此的真正原因。
那是在我們畢業之後沒多久的事，阿茂大哥有一陣子非常容易疲倦。那時候阿茂大哥聽小C的話去了醫院做檢查，卻發現他的肝指數不太正常，因為肝不太好，他後來一直都有在吃藥控制，有一陣子阿茂大哥因為肝指數的問題住進了醫院，小C那時候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
阿茂大哥生病的消息除了家人跟小C之外，沒有人知道。所以我是只覺得很奇怪，因為那時候他的確消失了一陣子，怎麼樣都聯絡不上。
原來是因為生病的緣故。
不過據阿茂大哥說，後來沒什麼大礙，只需要好好保健就好。
而他後來與小C分手，是小C提出來的。
小C終於說出了分手的原因，隱藏在心許久、怕說出來就會動搖自己離開阿茂大哥的原因。
原因是小C發現自己似乎有內分泌失調的情況，到醫院做了全身檢查之後，發現是荷爾蒙失調，但是也意外發現自己的子宮附近居然有腫瘤存在。
不是肌瘤，也不是囊腫，是會惡化的腫瘤。因為小C的體質關係，子宮裡存在著會惡化的腫瘤，就算開刀，也還是會長，因此醫生不建議開刀。
然而，腫瘤加上荷爾蒙失調，兩種因素加起來，使得小C將來是沒辦法生育的。並且因為荷爾蒙失調，小C一直都有維持交互吃黃體素和排卵藥控制的情況。但是這些藥卻也可能會刺激小C體內的腫瘤長大。
這些情況，那天她才第一次告訴我跟阿茂大哥，她說她不想說的原因是因為不想讓我們擔心。
因此跟阿茂大哥提出分手之後，她一直忍著不跟阿茂大哥見面。怕見到他會動搖離開的念頭。
只是，今天意外見到阿茂大哥，她累積許久的情緒還是崩潰了。
最後，才終於說出了她跟阿茂大哥分手，要求彼此暫時不要見面一段時間沉澱自己的這些原因。
「因為我不孕，若是阿茂跟我繼續在一起，以後他會遺憾的……」小C說：「因為我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甚至，可能有一天我也會跟竣揚一樣離開也說不定──竣揚的病，讓我很害怕，看到涵涵一直這麼傷心，我不希望將來有一天像竣揚一樣，讓阿茂也傷心難過，所以我提出分手之後一直不敢再見阿茂，對不起、對不起……因為我怕跟阿茂見面，我會忍不住大哭──」
阿茂大哥走過去，用力地勒了她的脖子，然後很用力地抱住小C：「笨蛋！阿揚離開我們的意義，不該是這樣的！妳是想讓阿揚哭笑不得嗎？」
「阿、阿茂──」小C看著阿茂大哥。
「阿揚一直到真的離開以前，不管經歷多少身心的痛苦，他都很努力地活著，他教會我們這些還可以正常生活的朋友的事情，不應該是害怕活著的時候會經歷到什麼，因此拒絕自己的心正常地活下去。而是要我們努力在還能好好活著的時候，就要好好感受當下。妳做了那個離開我的決定，不正是拒絕自己的心活下去了嗎？要是阿揚還活著，他真的會笑掉大牙！」
「我……」
「小C，我沒想到妳離開我的原因居然是這個，我以為是別的原因，所以我尊重妳。現在我知道了這些，我想告訴妳的是：我真的不希望妳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就說要離開我。那不是我認為妳應該離開的理由。」阿茂大哥說。
「可是，你不介意嗎？我以後不能生育──」
「現在我們都還好好地活著，那就是我們的心要繼續活下來的理由。」阿茂大哥說：「其他的，我不管，因為我想珍惜的是妳的心。」
小C點點頭，放聲大哭了起來，「謝謝你，阿茂……真的，謝謝你……」
我在旁邊看著他們，替他們感到高興。
小C跟阿茂還有我，我們還活著的這些人，終於又重新聚在一起。
竣揚、琦琦，你們說，對吧？

要回臺北之前，小C跟阿茂大哥來車站送行。
阿茂大哥從他的背包中掏出一張照片，那是我在臺南藝術大學拿著相機被竣揚偷拍的照片。
「還記得前幾天我們在社團辦公室翻到的照片嗎？我昨天跟小C一起去回顧的時候又翻了一下那本相本，沒想到發現阿揚在這張照片後面寫了字。」阿茂大哥說，並且把它遞給我。
「字？」
「妳看看後面就知道了。」
我從阿茂大哥手中接過照片，翻到照片的背面。
「換季的天空底下，若是碰到忘了怎麼飛的候鳥，記得，就像那時一般，用相機拍下可以讓牠憶起蔚藍的天空吧！候鳥看到蔚藍的天空，將會有勇氣，不怕迷路，重新起飛的。」
照片的背後寫的是這麼一段文字。

手拿著照片，我握緊它，眼淚不禁滴了下來。
阿茂大哥在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
我想起竣揚在札記上面寫的關於候鳥飛翔的字句，我從背包裡拿出竣揚的札記本，翻到那段文字，再一次讀了起來：

「當妳經過一些時日之後返回這裡，妳或許能發現：候鳥想告訴妳些什麼。妳或許可以從牠們飛翔的軌跡裡，提前預知下一秒屬於城市常有的、關於陌生的變遷。而後，也許今年妳就能習慣，也或許到明年、後年妳才能習慣。但總有一天，在發現城市下一個陌生的樣子之前，妳總得學會習慣於現在所看見的樣子。」

我頓時明白了什麼。
「在看什麼？」阿茂大哥問我。
我把竣揚的札記本拿給他看，「這個。」我把那段文字指給他看。
阿茂大哥看完後，說：「他大概早就預料到了我們這些人會陷進回憶的感傷裡吧！並且也預料到我們會為了追憶些什麼而回去翻這些相本回味。可惡的傢伙，還故意放這麼一張照片在社團辦公室的相本裡，放就算了還在背後寫那種句子，要是他還在，我一定扁他！」
「是啊，不要說是你了，連我都想……」我揩揩眼角的淚，笑著說。
其實，竣揚所說的候鳥，並不是真的候鳥吧？而是時光無情流逝下，卻活在感傷回憶裡不忍離去，無法重新起飛，並在回憶的天空裡不斷來回遷移的人們。
對吧？竣揚？這是不是你想說的？
他要我在換季的時候，記得抬頭去尋找候鳥的蹤影，其實是要我藉著尋找候鳥，抬頭觀看天空，記起天空的蔚藍，記得用相機拍下這片蔚藍，並且重新記起：永遠要在當下的天空飛翔，那麼天空的蔚藍才有意義。
看著照片上的文字，我想我懂、我真的懂。
這是此行最重要的收獲：從回憶裡重新飛翔、感受當下的勇氣……
不管是候鳥還是天堂，我想我真的明白他說這些的用意了。
「或許，他放這張照片在這裡的用意，是想要我們這些人日後看見的時候， 要記得習慣變遷，從過去的記憶裡重新出發吧！」我說。
「所以，這次妳為了竣揚回來，冥冥之中，他要妳追溯的，並不是過去的記憶啊……」小C說：「嗯，若是他還活著，的確，也許他是會這麼告訴妳的。真是好樣的！」
我點點頭。
看著這張照片，很多感觸都湧現了上來。
「我想，這一定是竣揚很滿意的一張照片，所以他才會擺到這裡面來。」阿茂大哥說，「妳要不要把它帶回去留念？」
我搖搖頭，「就讓它留在這裡吧！況且，這張照片，他也曾經加洗給我過。」
阿茂大哥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之後再把它擺回到社團辦公室的相本裡。」
「嗯，那就再麻煩你了。」
我把照片背後那段文字抄在我自己的本子裡，這本為了記錄回憶的種種心情而寫的本子。
抄完之後，我把照片還給阿茂大哥。
讓竣揚的這段文字當作這趟臺中之行的句點，或許是最適合的了，我想。
竣揚，你放心，這一次回去臺北之後，我將重新起飛。
我會學習從我們的記憶裡，重新起飛。

若是妳看見了候鳥，記得問牠：
哪裡會有不是白色的天堂？
因為，那裡才會是我最後真正想要飛翔、並且恆久棲身的地方。
妳會在這樣的地方找到我的。

有沒有看到真正的候鳥並不重要，但是這趟重回臺中之旅，我想我已經找回了完整的心，不管是你的、琦琦的、阿茂大哥的、小C的，還有──
還有，我的。
我想我明白：哪裡會有不是白色的天堂。只要我在回憶裡找到了自己完整的心，就找到了你飛翔的天堂。
我望向天空，彷彿看到竣揚在換季的天空下張開翅膀，在燦爛的天堂裡，笑著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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