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躺在長庚的病床上，這次是阿公。

　　這樣的說法可能會引起一些誤會，阿媽雖然老人癡呆症嚴重，但是除了腦筋不太靈光之外，其他的身體狀況大概可以算是她那個年紀的模範了。阿公雖也挺硬朗，但是這次的住院卻不能算是老毛病，氣喘的遺傳疾病加上沒好好注意所導致的肺炎，雖然令人擔憂，卻不至於驚慌。但是躺在病床上的阿公畢竟讓人不習慣，平常在擺設貢品的專注神情這次面對的是藥物的治療，倒是在他老人家的嚴肅中透出幾許幽默的味道來。跟這樣因嚴肅而反生的幽默比起來，病床前阿媽的笑容就真正有些緩和氣氛的功用。本來是有點不了解的，為什麼要堅持每天把八十高齡的阿媽帶來醫院這種容易感染的地方，更何況還要在內湖工作的姑姑開車到林口探視。怎麼說都是個不智而不便的做法。姑姑笑了笑，說：「要是不讓她來，我更麻煩。」原來是阿媽雖已意識不清，但是要是阿公不在身邊，就會非常不對勁。我突然明白了病床邊阿媽那一嘴無齒的笑所透露出的意義，有別於子孫們疲累的笑、無奈的笑、刻意營造氣氛的笑，阿媽的笑意思很單純，就只有安心而已，而這樣的安心是構建在兩人超過半世紀相處的習慣上，赫然覺得那樣的笑是一種有份量的幸福。我馬上想到他們平日溝通的奇特，阿公一直都有相當嚴重的重聽，尤其在近幾年已經到將近失聰的程度，我們就算是在阿公面前大聲吼叫，阿公都未必聽的見，但是獨獨與阿媽溝通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阿媽一來年歲已高，聲音大不起來；一來身材矮小而阿公身材高大，是不可能附耳過去的，但是就在阿媽細聲言語的時候，阿公的重聽就好像暫時抽身而去，聽力完全正常。或許你會認為阿公可以閱讀阿媽的唇語，老實說，我懷疑透過阿公白內障的眼看阿媽癟掉的嘴所認出來的唇語正確率可以到達那樣百發百中的境界。但是大家總不奇怪，總之是習慣。習慣在一起的習慣。

　　那其實是一種非常動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