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04 23:12:24又東

【聽見】安靜的髒話




我發現很少人有辦法罵一口漂亮的髒話。

大部分的人罵髒話都有一股娘娘腔,就算是劉文聰,感覺也完全是個小憋三裝狠學黑道老大罵髒話,當他說「送你番仔火」時,因為那不徹底的做戲感,於是我們拍著桌子一邊笑一邊罵。

我們自己是如此的不徹底,徹底的好人與徹底的壞人都令人感到不安,我每每見到大和尚受政商名流頂禮膜拜的畫面,就彷彿看見倩女幽魂第二集裏蜈蚣精護國法師的錯置場景。
人為徹底的世界充滿虛假的美感,像螞蟻蛋Rush搖頭丸,爽是爽到,對性功能不好(這年頭,反毒的道德勸說大概不及宣導藥嗑多了會陽萎不舉丟了性高潮來得恫嚇吧)。

因為自己也是一個不徹底的人,所以要推薦一張髒話罵的很娘娘腔的CD,是啊!這次要寫的是樂評,雖然跟鋼琴老師玩一二三木頭人的日子已經是盤谷初開天的事了,可是既然阿扁都敢在金曲獎跟閃靈樂團站在一起,說些聽起來好像很有智慧的話,我決定我也夠資格寫些樂評。

這幾年英國搞樂團的似乎總間歇性地就要來一下憂鬱迷惘直衝腦頂,全球矚目的當然是最近又推出「Hail To The Thief」的Radiohead,這個天團自從「Kid A」之後,就走到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徹底放棄。

二十幾歲的人嘔歌生命的虛無、蒼白、幻滅、失措,似乎是值得原諒甚至令人激賞的,因為一切理直氣壯,就連強說愁也有青春無敵的影子,可是近四十歲的人呻吟著失序的世界,惶惶不知終日,只令人感到可悲。

這樣說年紀大的人似乎有些殘忍,可是因為我還在年輕的階段,年輕本身就有殘忍的本錢,有些人年紀大些時,時間讓他們發展出抵擋這種殘忍的智慧,甚至對照下映出年輕膚淺嗜血的野蠻,U2與奧黛麗赫本就發展出這樣的本領,可是Radiohead完全沒有,尤其是主唱Thom Yorke的精神狀態簡直讓我覺得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他的世界沒有出路,就算有,也給他封死了,讓人不禁擔心他會不會是下一個Nirvana的Kurt Cobain,每次買他的專輯都有一種這會是最後一張的悼念心情。

可是Brit-pop的黑暗王子不只Radiohead一個,Coldplay把「Yellow」唱成迷死人的藍色,Travis的「The Man Who」讓人嗅到蘇格蘭高地Glasgow濕涼的風,Mansun的「Six」流洩一地開到荼靡花事了的頹廢華麗,Elbow來自Indie大本營曼徹斯特,音樂低低低到讓人抬不起肘臂,這樣的英式憂鬱就連遠在瑞典,最近來過福隆海洋音樂祭的The Perishers也感染到了,他們的最新專輯乍聽之下彷彿Coldplay附體。

似乎大家都在比賽誰比較陰鬱、誰比較耽溺,這時候,Matthew Jay在前年推出的第一張專輯「Draw」就顯得那麼不徹底。

雖然Q雜誌給了四顆星的高評價,可是他的專輯推出時,Travis的「The Invisible Band」正在英國各大排行榜顯著的被看見,Radiohead的「Amnesiac」唱得每個人忘了其他世界的存在,Matthew Jay只能安靜地待在角落。

罵髒話,可是不像Robbie Williams或Oasis那樣罵的惡狠狠兇覇覇。
玩迷幻,可是不到Massive Attack的迷離難解。
擊著電音拍子,可是低沉厚實只跟你心跳唱和。
唱民謠,可是不像David Gray隨性自在。
在他的世界,你不需要很辛苦的追隨一窩瘋的Hip-Hop碎碎唸,那畢竟是底特律街頭的生猛產品,在西門町裏只是民族風視覺系重金屬龐克大雜燴裏最近異軍突起的所謂流行,Hip-Hop是Eminem的血液,卻只是西門町的表皮,可穿可戴可換洗。

他如此的不徹底,吉他彈的動人卻不炫技,開頭想嘗試咒罵這個世界,在第三首歌就已忍不住嘆息,喔!你總是走的太快,我總是被留下來。

如此令人熟悉,就像你自己。

曾經,長大於一切井井有條的秩序,世界美好一如每年乾媽到國外旅行時寄給你的風景明信片,從別人的眼裡看出去的世界,精心挑選過的角度,花草繽紛,輕盈耽美。
在這樣的世界你上了明星高中,讀Top Ten科系,給你這些觀點的人沒有惡意,只因為他們愛你。
可是有一天,伴隨第一次清晨醒來的夢遺,你開始質疑自己其實並不屬於這個主流價值,在這個風景明信片的世界裡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於是你翻撿成疊美麗的硬紙片,抽出一張,是蘇格蘭愛丁堡的火車站夜景,曾經,有人告訴你這個車站及車站旁的公園多美麗,可是現在你只想往前走,往站前走過幾條巷子右轉,巷底有一間門口充滿塗鴉的旅店,夜裡看起來陰藍的房間,你睡了,鄰床,有兩個全裸的男人相擁入眠。
蘇格蘭高地的夜,很冷。
清晨醒來,下鋪有個袒著奶子的女孩在普羅旺斯的陽光中枕著手臂向你說早安,你禮貌性低下頭,因為發現她瑰紅色的乳尖在你眼前晃動,順勢撿起大阪公園裡散落的垃圾,Mook不會拍垃圾照片給你看。
公園裏一隻烏鴉叼著一片紙屑展翅拍拍飛過安娜普娜峰,很美,可是身旁認識一天的美麗尼泊爾女孩想嫁給你離開那裡,美景不能當飯吃。
你抱歉的搖搖頭走到柏林Brandenburger Tor前看一場七彩的遊行,有個穿彩虹旗的男人遞給你一個保險套然後摸摸你的下巴眨眨眼,你的德文還沒好到可以搞清楚保險套的口味是榴槤山竺還是火龍果……

目眩神迷,你踏上找尋自己的旅程,開始覺得自己的位置可能在風景明信片之外,而原本的世界,如此箝手制足,逼得你情不自禁地走到反面,可是又不敢走太遠,因為離開的地方曾經是一切力量的來源。
這一來一回之間的姿態,正是當年那個22歲的威爾斯歌手迷人的所在。

three more inches of hair
is a whole fucking world
of rebellion
happy happy I will forget
so many things which are bad
which leaves me only with good thoughts
當他輕輕的唱時,因為你曾一樣不徹底的反叛過,於是你感動了,在這不徹底的世界,不徹底的好,不徹底的壞。
而我們做的,常常只是喃喃自語的啐一聲:幹!
聲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聽見。
很不帶勁,卻與生活如此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