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14 11:12:24又東
【旅人】屬於寂寞的
朋友夜裡借宿在我悶熱的房間，說他悶熱的心事。
全球入夏的溫度已突破了千年來的高點，亞利桑納州的森林大火撲天蓋地翻騰無法止息，天上的天破了一個女媧補也補不起的大洞，可是這跟我們沒關係，我們是被遺棄不能且不願去補天的頑石，只汲汲尋找一個秦鍾或林黛玉。
寂寞啊寂寞，寂寞啊寂寞。
神隱少女OST中一個怪叔叔反覆唱著。
幻化成無數形象，填塞在不同時空。
是志村健喝著Sake懷想青春不再的猥瑣，是普魯斯特在時間長河中冗長的喃喃自語，是稻中桌球社裡甩著屌卻沒人看的前野，是與自身情慾爭戰的紀德與傅柯，是一輩子在談建築的光，卻令人錯愕地死在火車站廁所的Louis Kahn，是捏著嗓子唱憶良人的周璇，是低吟的莫文蔚，是吶喊的陳奕迅。
是夜裡悶著聲音跟你說話的朋友。
啊咧！一個人不見得不快樂，有了伴不見得不寂寞。
我努力的扮演光明的天使。
你不需要，你不會理解………
朋友的聲音悶在枕頭裡，那一霎那，我知道我只能當小丸子的爺爺。
你可以一個人去旅行，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飯，你不需要伴，常常對人冷淡，你可以一個人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活得好好的。
你是一隻蟑螂！！！
我，我不是蟑螂。我辯解著。
成蟲的蟑螂會分泌費洛蒙，吸引一群一群的同類，然後開始努力嘿咻，我不過這樣的生活！
你瞧！蟑螂都比你容易感到寂寞！
這時就應該要有黑線畫在額頭上了，烏鴉怎麼還沒飛過我的天空？
小丸子有一次得了盲腸炎，她唉唉哼哼的跟全家人叫痛，可是沒有人相信她肚子痛是因為盲腸炎，因為她的表情並不楚楚可憐，事過之後，她在鏡子裡端詳那張天生憊懶的臉，害怕慘劇再來一遍，她開始對著鏡子擠眉弄眼，想練習屬於自己的，楚、楚、可、憐。
什麼是寂寞的表情？
我想起曾讀過一篇文字，作者描述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文字最後，作者忍不住坦承I'm alone , I'm isolated , I don't have sexual life , my romances were gone, I'm sleepy ,I feel so sorry. 唉叫的聲音如此淒厲，我彷彿看見朋友養的貓，七個月大左右，該是初次發情的日子，那隻平日冷淡的貓，在地毯上磨蹭，狂亂扭絞著身軀，屁股翹得老高。
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我看見賀爾蒙在一隻動物體內如何存在，如此難以遏制的衝撞著肉體。
寂寞，是這樣的表情嗎？是我的賀爾蒙分泌失調嗎？
曾經，在一個夏天的夜裡，從柏林搭上往波蘭的火車，半夜一點多，火車經過邊界，波蘭的邊關人員上車檢查護照，暗昧昏黃的車廂中，每個人睡眼惺忪的遞上護照，收回，然後繼續倒頭大睡，可是輪到我時，那個穿軍綠制服的大姐頭，懷疑地把我的護照翻來覆去，然後跟身邊的同事嘰哩呱啦的對談起來。
我不懂波蘭語，可是我聽到她們提到蔣介石的名字三次。
蔣介石！？這是什麼年代了！
她們跟我咕嚕了一句話，然後轉身就走，帶著我的護照。
我正要開口阻止她們，同車廂的一位老先生說：不用緊張！她們想要確定一下你的證件。他的英文裡夾雜著德文發音，微笑起來，很像肯德基爺爺。
我沒有緊張，我遇過更糟的事，我只想趕快拿回我的護照睡覺。我腫著眼回答。
可是我的護照旅行去了，它一定經歷了一些我沒經歷過的難堪，二十分鐘後才又回到我手上，疲倦地不想說話。
火車到達古城Krakow時，是微雨的黎明，我肩著背包，在車站前張望尋找進城的巴士，肯德基爺爺也在這站下車了，他看到我，走上前問。
你要搭巴士進城嗎？
是啊！應該是在這裡等車吧？我指了指站牌。
對！可是你沒有車票，這裡公車上不賣票，這麼早，賣票亭也都還沒開。他邊說邊掏著皮夾。
喏！這張車票給你。他遞上車票，很和藹的笑著。一個人要小心點，祝你旅行愉快。
謝謝！這是我唯一會說的波蘭話，握握手，他往車站旁的石板道走去，胖胖的老人走路有一種姿態，這時我注意到他只提了一個老舊的007皮箱，應該是到柏林工作的波蘭人吧，我想起這些年來，曾經窮苦的東歐人，如何在歷史浩漡大河中，追趕資本主義的浪頭，這個老人，他必定經歷過雷聲隱隱的七零年代，風馳雲奔的八零年代，以及生猛開花的九零年代，然後在納粹蘇聯壓境過的城裡，遞了張車票給一個從蔣介石那裡來的年輕人，他知道他們曾視為敵人的蔣介石那裡，也有過翻天覆地的改變嗎？而我，就是那個改變後長成的一代，也許從我身上，他可以看到孩子們的未來。
天空是漠漠的灰，清晨的車站前只剩我一人，微雨濕了路旁斑駁的磚牆，牆邊停了一輛鵝黃的飛雅特房車，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家裡的那輛飛雅特，近二十年前的車款，都比眼前這輛來的新。
手裡握著的車票，因著空氣中的水氣而濡濕，潮寒的涼意細細碎碎的爬上皮膚，滲進毛孔裡，有一種情緒漸漸變得明晰，清楚可辨。
當一座城，可以令行走於其中的人發現寂寞的存在，這座城，就令人難以忘懷。Giacometti在一篇談論城市的文字中說過。
也許，寂寞並不總是令人感到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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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Krakow老城區的猶太墓園，小小的墓園裡，睡去的人密密麻麻的比鄰而居，歪斜的墓碑，有許多是被納粹移平後又重新扶起的，仔細看了年份，許多是死於1942年到1945年間，正是納粹肆虐的年份，每塊墓碑上都標了數字，顯然有人仔細地在清查葬在這裡的人數，看到了其中一塊，白灰字寫著30291，這麼多！很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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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入夏的溫度已突破了千年來的高點，亞利桑納州的森林大火撲天蓋地翻騰無法止息，天上的天破了一個女媧補也補不起的大洞，可是這跟我們沒關係，我們是被遺棄不能且不願去補天的頑石，只汲汲尋找一個秦鍾或林黛玉。
寂寞啊寂寞，寂寞啊寂寞。
神隱少女OST中一個怪叔叔反覆唱著。
幻化成無數形象，填塞在不同時空。
是志村健喝著Sake懷想青春不再的猥瑣，是普魯斯特在時間長河中冗長的喃喃自語，是稻中桌球社裡甩著屌卻沒人看的前野，是與自身情慾爭戰的紀德與傅柯，是一輩子在談建築的光，卻令人錯愕地死在火車站廁所的Louis Kahn，是捏著嗓子唱憶良人的周璇，是低吟的莫文蔚，是吶喊的陳奕迅。
是夜裡悶著聲音跟你說話的朋友。
啊咧！一個人不見得不快樂，有了伴不見得不寂寞。
我努力的扮演光明的天使。
你不需要，你不會理解………
朋友的聲音悶在枕頭裡，那一霎那，我知道我只能當小丸子的爺爺。
你可以一個人去旅行，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飯，你不需要伴，常常對人冷淡，你可以一個人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活得好好的。
你是一隻蟑螂！！！
我，我不是蟑螂。我辯解著。
成蟲的蟑螂會分泌費洛蒙，吸引一群一群的同類，然後開始努力嘿咻，我不過這樣的生活！
你瞧！蟑螂都比你容易感到寂寞！
這時就應該要有黑線畫在額頭上了，烏鴉怎麼還沒飛過我的天空？
小丸子有一次得了盲腸炎，她唉唉哼哼的跟全家人叫痛，可是沒有人相信她肚子痛是因為盲腸炎，因為她的表情並不楚楚可憐，事過之後，她在鏡子裡端詳那張天生憊懶的臉，害怕慘劇再來一遍，她開始對著鏡子擠眉弄眼，想練習屬於自己的，楚、楚、可、憐。
什麼是寂寞的表情？
我想起曾讀過一篇文字，作者描述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文字最後，作者忍不住坦承I'm alone , I'm isolated , I don't have sexual life , my romances were gone, I'm sleepy ,I feel so sorry. 唉叫的聲音如此淒厲，我彷彿看見朋友養的貓，七個月大左右，該是初次發情的日子，那隻平日冷淡的貓，在地毯上磨蹭，狂亂扭絞著身軀，屁股翹得老高。
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我看見賀爾蒙在一隻動物體內如何存在，如此難以遏制的衝撞著肉體。
寂寞，是這樣的表情嗎？是我的賀爾蒙分泌失調嗎？
曾經，在一個夏天的夜裡，從柏林搭上往波蘭的火車，半夜一點多，火車經過邊界，波蘭的邊關人員上車檢查護照，暗昧昏黃的車廂中，每個人睡眼惺忪的遞上護照，收回，然後繼續倒頭大睡，可是輪到我時，那個穿軍綠制服的大姐頭，懷疑地把我的護照翻來覆去，然後跟身邊的同事嘰哩呱啦的對談起來。
我不懂波蘭語，可是我聽到她們提到蔣介石的名字三次。
蔣介石！？這是什麼年代了！
她們跟我咕嚕了一句話，然後轉身就走，帶著我的護照。
我正要開口阻止她們，同車廂的一位老先生說：不用緊張！她們想要確定一下你的證件。他的英文裡夾雜著德文發音，微笑起來，很像肯德基爺爺。
我沒有緊張，我遇過更糟的事，我只想趕快拿回我的護照睡覺。我腫著眼回答。
可是我的護照旅行去了，它一定經歷了一些我沒經歷過的難堪，二十分鐘後才又回到我手上，疲倦地不想說話。
火車到達古城Krakow時，是微雨的黎明，我肩著背包，在車站前張望尋找進城的巴士，肯德基爺爺也在這站下車了，他看到我，走上前問。
你要搭巴士進城嗎？
是啊！應該是在這裡等車吧？我指了指站牌。
對！可是你沒有車票，這裡公車上不賣票，這麼早，賣票亭也都還沒開。他邊說邊掏著皮夾。
喏！這張車票給你。他遞上車票，很和藹的笑著。一個人要小心點，祝你旅行愉快。
謝謝！這是我唯一會說的波蘭話，握握手，他往車站旁的石板道走去，胖胖的老人走路有一種姿態，這時我注意到他只提了一個老舊的007皮箱，應該是到柏林工作的波蘭人吧，我想起這些年來，曾經窮苦的東歐人，如何在歷史浩漡大河中，追趕資本主義的浪頭，這個老人，他必定經歷過雷聲隱隱的七零年代，風馳雲奔的八零年代，以及生猛開花的九零年代，然後在納粹蘇聯壓境過的城裡，遞了張車票給一個從蔣介石那裡來的年輕人，他知道他們曾視為敵人的蔣介石那裡，也有過翻天覆地的改變嗎？而我，就是那個改變後長成的一代，也許從我身上，他可以看到孩子們的未來。
天空是漠漠的灰，清晨的車站前只剩我一人，微雨濕了路旁斑駁的磚牆，牆邊停了一輛鵝黃的飛雅特房車，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家裡的那輛飛雅特，近二十年前的車款，都比眼前這輛來的新。
手裡握著的車票，因著空氣中的水氣而濡濕，潮寒的涼意細細碎碎的爬上皮膚，滲進毛孔裡，有一種情緒漸漸變得明晰，清楚可辨。
當一座城，可以令行走於其中的人發現寂寞的存在，這座城，就令人難以忘懷。Giacometti在一篇談論城市的文字中說過。
也許，寂寞並不總是令人感到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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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Krakow老城區的猶太墓園，小小的墓園裡，睡去的人密密麻麻的比鄰而居，歪斜的墓碑，有許多是被納粹移平後又重新扶起的，仔細看了年份，許多是死於1942年到1945年間，正是納粹肆虐的年份，每塊墓碑上都標了數字，顯然有人仔細地在清查葬在這裡的人數，看到了其中一塊，白灰字寫著30291，這麼多！很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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