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 一詞顧名思義, 家是拿來想的, 不是用來回的.
用想得比較美, 回去的話, 恐怕會水土不服, 尤其是許久沒回的家

上次回家, 是從史特拉斯堡坐火車到法蘭克福去搭飛機. 一路上總覺得自己是去旅行來著. 直到看見華航機上的梅花, 聽見穿旗袍講台灣中文的空服, 赫然發現我是要回家的, 驚覺我跟台灣只剩14個小時不用轉機的直飛距離.

航程中, 我體驗到何謂近鄉情卻.

原來,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複雜. 有期待有害怕, 有開心有緊張. 至於在害怕在開心什麼, 也理不出頭緒. 像是被逼喝了一杯在趴涕上惡作劇加了各種調味料和剩菜的調酒, 什麼味道都有, 什麼味道都不是, 喝了又差點做嘔. 心情有如一顆吹飽氣的氣球, 一觸即破滿滿的張力, 卻又極度的空虛.

因為時差睡不著的我, 除了看完機上電影, 在腦海中不停盤算演練一會見到媽媽的台詞和動作. 媽媽一定會哭, 爸爸會裝酷, 那我呢 ? 若是有淚, 要不要忍住 ? 媽媽可是沒見過我哭. 那我要不要抱住她, 跟她講 « 媽, 我回來了 » 正如那句電視上的催淚台詞 ?

老天知道我的難處, 很貼心的讓爸媽跑錯航廈去接機. 所以我們相見的時候可以裝沒事, 裝我們不見面也才兩天那樣淡然, 放行李, 上車, 開車. 然後說一句 : 怎麼跑到第二航廈去了 ?
只是, 瞥見媽媽身邊那個有點眼熟的男孩, 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 擠不出話來哈拉, 當下不只是尷尬.

原來, 我離台灣的確是有點遠, 是表弟長大, 是爸媽白頭髮的距離.


對著機場的開開合合的自動門, 我對自己說 : ready ? Go ! 鼓起勇氣走出去. 轟的一聲, 迎面而來的是又熱又濕又黏又悶的, 我曾熟悉20多年的空氣. 彷彿按下了一個開關, 切換生活模式.

進了車, 太久沒吹冷氣, 狂打噴嚏. 車子在高速公路奔馳, 我看著窗外的水泥高樓, 精神相當的錯亂.

總之, 我回來了. 對自己說了許多次, 好像怕自己不知道一樣的re-re-recomfirme.回家, 卻又不覺得是家. 熟悉的一切好像仍然熟悉但多了層毛玻璃. 家裡的開關一個都沒忘記, 連自己都感到驚奇. 但怎麼的就是覺得疏離, 好像我的窩其實是史堡那個小小的, 連傢俱都是房東付的傳用三百年房客的套房.

這一切無關乎好與壞, 只是一種 « 屬於 »的感覺.

在法國的時候, 我不屬於法國人 ; 在台灣的時候, 我也不是台灣人
聽著許久不見的朋友們嘰嘰喳喳的聊, 看著旁人來去匆匆的忙
我像一個外人闖進了大家原本沒有我的生活, 失禮至極

原來, 我屬於的是那個我腦海裡的台灣, 時間暫停的台灣.

差點沒以落荒而逃的姿態滾回法國.
在深夜桃園機場一期航廈的長長走道上, 我, 似乎太早到了些, 一個人, 前無路人後無遊客的往登機門走去. 在那個灰灰的沒有盡頭的長廊上, 確實的體悟到孤單, 認識到何謂不屬於. 不屬於這裡, 不屬於那裡, 只是在這裡和那裡間飄泊來去.


漸漸可以了解為什麼海外華人比中國人更守舊的更嚴謹的保存一切的傳統與記憶. 雖然說, 在巴黎大街上看到農曆年的舞龍舞獅及敲鑼打鼓的熱鬧陣丈, 終究是件相當超現實的事.


那些人們那麼努力的想要重現家的味道.
在一塊不是自己的土地上蓋一個沒有根的家, 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王國.
這依循夢想所撐起的家, 並不似真實的家.
那真正的家的樣子, 卻是十分難以嚥下

遙遠的, 呼喚著自己的東方, 並不是家. 自己不再或從不屬於那裡, 充其量能做的只是用盡全力守住這個築在他人領域上的海市蜃樓.

身為一隻白子烏鴉, 既不能成為白鴿, 也當不成烏鴉

這份沖不淡, 抹不掉的鄉愁, 恐會是永遠的, 永遠的, 永永遠遠的萬壽無疆.
它會越來越虛假, 但越來越濃烈
這超現實的鄉愁, 相當的布希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