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20 03:35:30老克

芝山岩─爺爺



去年,爺爺因為腿上的傷口發炎住院。偶爾我會在下班或休假之餘去醫院探視。爺爺看到我總是笑瞇瞇,輕聲地說道:「妳來啦!」我答聲:「誒。」

接著他會問我要不要喝杯咖啡?
我會笑笑地在他耳邊說,我不喝咖啡。
爺爺就會舉起他的手,跟我說
咖啡罐在哪,奶精在哪,糖罐在哪,熱開水在哪。
我搖著手再大聲地說,不用了,我不要喝。你要喝我幫你泡一杯吧!
奶奶就會急忙接著說爺爺今天已經喝了第五杯咖啡了。


我的爺爺,河南人。今年九十三歲。
不過據說他的年紀與身分證上不一樣,
以前家人老是問:「爸,你今年究竟幾歲啊?」
每次回答都不一樣。我記得光是九十歲大壽爺爺就過了三次。
所以後來大家也就不問了,原來在意年齡的不只是女人的專利。


爺爺是民國三十八年隨著國民政府來台的革命軍人,
剿匪、打日本鬼子,在那個年代發生的戰役爺爺都親身參與。
爺爺的耳朵在打戰時被炸彈震壞了,
所以從我小時候每個家人的嗓門都很大,
大家以為我們家是北方人的緣故,其實是因為在跟爺爺講話。

小時候我在爺爺奶奶家長大,爸爸是長子,我是整個家族的第一個內孫。
我總愛跟著大人撒嬌,親親爺爺的臉,叫爺爺用腳把我撐起來騎馬。爺爺會拉起我的手讓我去摸他小腿上那一塊子彈的碎片。

無聊時到爺爺房裡看他寫寫書法,玩玩撲克牌遊戲。
早上我會叫爺爺帶著我ㄧ起到市場散步,在市場附近的文具店買買小貼紙;
下午爺爺就帶我去附近的福利社買口香糖跟巧克力。

每次出門前爺爺都說不帶我去,因為我只有出門的時候肯自己走路,
一要回家了就耍賴叫爺爺背我。我都會乖巧的答應他,等到我們要回家時我永遠都是賴在爺爺的背上。


爺爺是標準的軍人個性。男孩用打來教,女孩用愛來澆。


大姑媽常說爺爺最偏心,小時候家裡只有我跟差我五歲的小表姐。但是一頑皮爺爺就會罵表姐,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吃著冰棒看電視。

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在外面上班,只有週末會回來看我。那時他們對我來說只是很陌生的親人,遠遠不如我和爺爺奶奶的感情。有一次媽媽在浴室要幫我洗澡,我哭著要讓奶奶幫我洗,爸爸過來抓起我打了兩下屁股,爺爺就衝過來跟爸爸咆嘯,「你把她打死好了,你給我滾!」

小學時我就回去跟爸爸媽媽住了,但是寒暑假我仍然在芝山岩陪爺爺奶奶。那時我有慣性脫臼,三天兩頭媽媽就帶著我去鐵打損傷的師傅那裡。一次也是因為手臂脫臼,我硬要爺爺當我的靠山陪我ㄧ起去。到了士林的師傅那,明明沒有很痛但是我依照慣例又要哭天搶地一翻,爺爺把雙手擺在後面,撇過頭不理我,我看著覺得沒意思就不哭了。等到師傅幫我喬好之後,我硬是牽著爺爺的手,問他覺不覺得我好勇敢。


我當女霸王持續了好幾年,家裡又陸續有了一些弟弟妹妹。但那並不影響我的地位,因為我永遠都抱持著我是獨生孫女的信念。
只要我腿痠了就是要爺爺背,看到小嬰兒在喝牛奶,我就要奶奶幫我泡在奶瓶裡跟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一起喝。
當爺爺教訓起那些男孩孫子時,還是沒有我的事,我照樣可以去爺爺跟前坐在他腿上,拍拍他的背,親親他的臉。

小學以後回去爺爺都會給我一百塊零用錢,過年的紅包給六百塊。直到上了國中奶奶看到爺爺給我的紅包變成壹千塊時,還跟我說,你爺爺給的紅包漲價啦!


爺爺的耳朵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聽力越來越差。跟他住在附近的老鄰居、老朋友越來越少,爺爺越來越寂寞。


爺爺指著他手臂上的一個傷疤,跟我說。

那年在打仗,一個炸彈在他的旁邊爆炸,子彈碎片砸在他的手臂上,砸在他的小腿上。手臂上剛好砸到動脈,血液向天上狂噴。那時爺爺以為他就這麼完了,等到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裡。

快一個世紀,已經快一個世紀。

當人們已經忘記戰爭所帶來的恐懼及傷害,我的爺爺晚上還會淒厲地喊著:「殺!」然後被惡夢驚醒,身體也還有著那個世紀留下的子彈。


爺爺後來在美軍顧問團上班,養成了喝咖啡的習慣。早上會到芝山岩爬山,現在則是在附近的河堤散步。散完步一個人在書房打打撲克牌,吃個午飯,睡個午覺,再去河堤散一次步。

爸爸說爺爺的爸爸是個懸壺濟世的醫生,在村莊裡給窮人看病不收錢,庇蔭了後代。讓爺爺年紀這麼大年紀了,身體這麼硬朗。

我很感謝老爺爺,讓我的爺爺身體健康。



去年醫院裡我待不到十分鐘,爺爺就跟我說,「可以了,沒事了,回家吧!」
我握著爺爺的手說我才剛來,爺爺應著我,點頭說好。
再五分鐘,爺爺又說,「沒事了,回家吧!」
我說,我再陪陪你。

再三分鐘,爺爺又笑著說,「可以了,回家吧!」


我擠著笑容,眼淚卻沒辦法控制。
爺爺老了,卻硬起骨頭不想給人添麻煩。

我想陪你啊!沒有聲音的,寂寞的爺爺。





謝謝老天爺讓爺爺到現在還是健康,我會繼續祈求神明,
希望我的爺爺永遠健康、快樂。





老克 2007-04-24 01:29:10

謝謝妳,正妹。

給露西親一個~~

領零 2007-04-23 23:05:46

給爺爺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