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13 11:58:43cityroy

淚精鹽

我收集起淚痕上一小點一小點的結晶,準備開一家以妳命名的小型製鹽廠。
我需要終年的陽光,和落不在我的土地上的雨,種滿暖暖的向日葵在鹽田外守著妳的笑聲,每當我清早起床檢視我的製鹽進度經過時,就可以仔細的聽見。
那會讓我聯想到幼稚園養的老兔子,那隻總是懶得像在冬陽下坐日光浴的貓的花兔子。我還記得放學之後的教室陰影下,有一個喜歡穿露背裝的小女生會和我一起逗著那睡在金黃色花叢裡的老兔子。在我們每天望著金黃色花朵的日子,我們並不知道那叫做什麼,然而在我們知道那花的名字時,早已忘了她們的樣子了。
製鹽廠是用鐵皮搭成的,我一直覺得那樣實在不怎麼好看,但是請教過一些專家之後,他們都說了許多木頭房子不適合的原因,雖然聽起來像在講某個傢伙的壞話,可是實在沒辦法,我要開的是製鹽廠,不是溫泉旅館。
整個廠佔地大約是一個跑道一圈是兩百公尺的學校操場圍起來的面積,廠頂花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錢在電動裝置上,淺綠色的塑膠波浪瓦像個溫室一樣,陽光充足的時候就打開,下雨就關上,沒有疑慮或誤失,不用害怕天氣的變化。
我把十幾年來的積蓄全部從銀行領出來,買了一些不太高級的製鹽機器,就這樣獨立開始了製鹽的作業。剛開始不太能掌控每一個環節,但是我一直維持著很努力的狀態在忙碌著。每天回想一遍往事後,替自己到一公升的啤酒聞聞,再一飲而盡,就上工了。
製鹽的工作愈來愈熟練,產量也愈來愈多,我在網路上開了一個小小的站,開始賣起我獨一無二的淚精鹽。第一批鹽累積到一袋麻布袋的時候就剛剛好能供應所有的訂單了,然而現在卻要三到四個麻布袋才夠。
客戶偶爾會在留言板上稱讚說,鹹度適中,或是清潔效果超強,我真的很高興我的精鹽那麼優質。
有一傍晚,一位老婦人經過我的製鹽廠,我從窗戶看見她好奇地往裡頭張望,因為我的腳剛泡完清潔水,不方便出去,就大聲地請她進來。老婦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對我笑了笑。我請她將就坐在我身旁的一個木箱上,她就那樣盯著正在工作的我,直到我把該處理的雜質都清理掉後,才開口問我。
「這些,就是淚精鹽啊?」
「是的,是最優質的鹽喔!您要不要試試?」
「呵呵呵,好哇!」老婦人的臉上頓時堆起了笑容,似乎等我這句話已經快一個世紀了。我以她看起來的年齡來計算。
我踏出鹽田,把手腳皺皺的皮膚沾上的結晶沖洗掉,走到一公尺外的大麻布袋邊,伸手探了探,大約在四分之三的高度,我抓了一小搓今早才剛完成的淚精鹽放在左手掌心,遞給老婦人。
她點了點頭,揀了幾顆送入沒剩多少假牙的嘴裡細細地試著味道。
「唔…你很用心地在收集著些結晶吧?」她抬起頭望著我。
「與其說我很用心地在收集,倒不如說我很用心地在製造。」我躊躇滿志般驕傲著,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在炫耀些什麼。
「我吃過你第一批的淚精鹽喔,那味道雖然是鹹的,但是…」老婦人閉起眼睛,忽然間沉寂得像棵古木。「而這些新貨…嗯…就是鹽的味道,很純粹…」她婉曲的表達。
「請問,您是想告訴我些什麼嗎?」我有點不太懂她的意思,但又好像不是完全不懂。
老婦人面無表情,微微動了動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像是做了重大決定般,他終於開口。
「你為什麼要開這間精鹽廠呢?為什麼把製造出來的鹽叫做淚精鹽呢?」她和藹但又不留餘味地詢問著,用一種似乎她早就知道答案的口氣。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把原因告訴她,一個可能會在去街頭巷尾串門子時把我當成八卦對象的老婦人。自從國小四年級那年暑假,我偷偷的把情書塞給鄰家一位大我一年的女生被隔壁的老奶奶看見後,整個暑假我都會不時地聽到有人在講那件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我怕老人,尤其是老女人。真的,打從心底。
「不不不,你不用說,也沒有必要說。」老婦人趁我猶疑的時候連忙揮了揮手。「你只要順著感覺,就可以懂我的意思了。」
「順著感覺?」這句話好像是雪碧的廣告詞嘛!
「呵呵,順著感覺,沒錯!」她爽朗地笑著,用手撐著木箱起身,我趕忙拍掉手裡的鹽,向前扶她。
「您要走了嗎?」我問。
「是啊,不早了。」她眼睛瞇了起來,拍拍我的肩。「我自己走就好。」
老婦人挺了挺腰,緩緩地向半掩的門口走去。
這段時間裡我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一個字,因為這一切都太詭異了,她是外星人還是FBI派來探勘我的優質淚精鹽的製作過程的間諜?還是一位不會使用電腦留言但卻又想給我建議的忠實顧客?我連一聲慢走或路上小心都沒說,就這樣望著她的背影。
「她說,你的淚精鹽很好吃喔!」忽然間老婦不小的聲音從門的那邊傳來,把我從呆滯狀態中嚇醒,只見她隱約間向我揮手,就消失在門外了
誰?
我摸不著頭緒。
太怪的一天了,我沒有心情繼續工作,於是比往常提前了四個鐘頭結束作業。
我走出鹽廠,還有大約半個夕陽露在遠處的矮丘外。我把襯衫脫了,開始繞著整片向日葵田。六月,介在妳和我生日中間的月份,向日葵開得很賣力,有的時候今晚看到的只是花苞,明早就完全地開了。
我走到田的中央,撥開附近的花,小心翼翼地躺下。
向晚的風吹落的許多花粉,害我不住地打了幾個噴嚏,我觀察著斜前方一朵花瓣黃得有點橘色的向日葵,有一隻深綠色背上有兩點紅色的昆蟲,不知從某處忽然像被什麼丟下來似的摔到花蕊上。它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東爬爬西爬爬後就停住不動了。
天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不是很深沉的黑,而是剛剛好能讓微星冒出來的靛藍色。
我可以看得見每顆星的顏色,紅的、白的、藍的,和它們閃爍的樣子,不用任何多餘的儀器。
一道青黃色的光從我眼前晃過去,我一時沒法把焦距從幾十萬光年那兒調近,就眼巴巴地讓那不明的光點給飛走了。些微花粉掉在我的鼻子上,我不知道是風,還是那隻休息夠了的小傢伙。
不知躺了多久,我開始大聲地唱起歌來,一首又一首,我們一起唱過的,或是只有我會唱的,各種語言的,各種感人肺腑歌詞的。然後我累了,有幾朵向日葵合力幫我蓋上襯衫,我就這樣沉沉地睡了。
凌晨五點十三分,我被冷醒。
我勉強坐起來,用手抹了抹臉,發現臉上有有一顆一顆像細沙般的東西。我攤開雙手,想藉著快要黎明的極弱的光線看看是什麼東西。
然而,我瞧不見個所以然來。
這光景,好熟悉,熟悉得令人害怕。
我顫抖地把手掌移到嘴邊,戰戰兢兢地舔了一下。
我的淚精鹽?
我的淚精鹽!
我的淚精鹽。
我的,摻上甜甜的花粉鹹鹹的淚精鹽。
向日葵們頓時笑開了。
「我的優質淚精鹽喔!!」我對整片向日葵田高聲大喊。
「你的優質淚精鹽喔!!」她們整齊地回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