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2 01:15:23魚兒.Maru

讀李昂《殺夫》

一直想好好看完這本書,總是翻了再翻瞧上幾眼,便被那蟄伏隱約的幻滅、很細微寫實的禁忌、鬱鬱地抽絲剝繭,微微道出那一城鎮裡的陰暗面,是人性的不可捉摸、人與獸性的羅織。這一路的細讀,也隨著小人物的心路痛惜慘冷,聞風顫慄或者抽噎掩面,怪不得作家司馬中原先在序裡頭說:「我覺得作者是嚴肅而誠懇的面對人生,每一個場景都抓住不放死命的朝裡面去寫,寫得細膩而深刻,即使寫的是『關了燈的文化』,作者卻有功力寫得一點都不輕浮,寫得很朦朧含蓄、恰到好處,令人看了痛惜。」作家白先勇也說:「這是篇突破性的作品 ,打破了中國小說很多禁忌,不留情的把人性最深處挖掘出來。」

他們是這麼說的,好像淡淡的說過就可以把殺夫汨汨濕紅的過程給道完了,我卻幾乎是瞠目結舌緊抿著要浮出分明血絲那樣,目睹眼前巨波狂瀾海嘯馳來的震撼,闔上書的內頁,我看到上面標示的是於一九八三年初版,想必在那時還算寧謐的社會民風,《殺夫》一書現在稱得上具有相當的感官刺激與文化衝擊,無寧一時背帶起人云亦云的攻擊、成見,甚至是無情地妄下斷論,後來二度再版,這使李昂相當高興,也證實了《殺夫》略漸廣為大眾所接受,甚至是達到某種程度的回響,但這已經是二OO四年的事了。

在很膚淺的閱讀上,的確是一場感官操弄的激賞,最多還可以讀出一點晦澀荒清的不堪,其實不過是一部遙遠的「鹿城故事」罷了 。我們可以透過陳厝窺探卻帶有鄙陋夷視的眼,在兩家隔間的矮土角厝上一覽事關所謂的『關了燈的文化』,在李昂筆下的塑造及意象的運用下,氣氛的經營不致落俗,可在鋪陳故事的情節推演上見其引人入勝的文字感染力。

如果還能跟在殺豬仔陳身後的林市尾隨,遠遠先看到豬灶昏朦髒黃的燈光,毫無預警的一陣濃烈辛葷的羶腥隨即卡在喉間,無法呼聲吁吐、無從看清穿梭來去的人們、充耳的是豬仔尖銳長聲地嘶叫,然後殺諸仔陳熟練得拔出白晃晃的刀身,這便是陳江水的時刻了,只見七八寸高的血柱噴濺出來,潑灑了一面平台,一雙蹄還間斷的抽搐抖顫,嚎叫終於微弱靜止了。接下來,開膛,純熟一刀劃下淨落不見血,湧擠出大量綿密尚還蠕動的......悶悶的腥氣還極為黏膩,而顯得好些時候才乾硬紅暗的水泥地面一下又溼熱黏膩了起來,一旁死寂寂的水溝也因此紋上花綻全瓣開也似的腥紅,還鼓脹破了又撐飽的氣泡,如此繁複得重複再重複,林市開始崩潰眩迷了,但這都還只是開始,殺夫變奏前的氤氳。

然後殺夫便是這樣續接發展的,在某夜,自窗扉緩緩流淌的青白月光,林市抽起牀板上鋒亮異常的豬刀,恍然刺下,循著去豬灶的那天熟稔再不能地支解,支解她長久以來的沉痛糾結......她終於是斬斷那一處沉甸甸的了。

除了隱穢其間的小民懟怨,李昂,讓故事發生在家鄉的鹿城,鹿港故事間伴的是勻勻的一大片藍色,亮麗得平填滿整個天際,總是在海天交接處,朝暉映在遠處海面的是一面潾潾的柔亮淡金,正午日照時更為熠眼的耀麗,在多數的黃昏時候,一輪灼紅沉落遠端白熀熀的海平面,火燒得一整片朵朵瑰雲迅速駝紅羞赧,並多姿地幻化起來了,林市每天下午搬張竹椅定定得坐在門口已成了她的習慣,或者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坐到太陽西斜,她就這樣從海天交接處一叢叢剛長了春芽的蘆葦,新綠連綿,開始高大挺拔地在盛夏裡換上深綠,直到末梢開始有了白信,任風飄搖,她應有些微秋的涼息。天明顯的轉涼後,楞楞的凝望要瞇成一線的遠方海天處,終於開齊了桿桿灰白蘆花,白茫茫的一片襯著秋高氣爽的天青雲空,最後自那海天交接處吹來陣陣乾冷狂風,海埔地上騰騰翻起黃沙,打在她的手上是一陣麻疼。李昂以季節的轉化同時寫鹿港,那也許對她遙遠印象的海潮邊景,也委委寫出林市眼中隨之更迭的一生。

寒假期間再次造訪鹿港,不同於李昂筆下灰蕩蕩的那麼沉重,在不括風的時節裡有的是恬淡淡的閒適,曲延小巷弄內迴繞著沉澱的古樸和憩靜的暖意,倚在門檻上的婦人們看顧曬乾的烏魚子並懶洋的話家常、孩童一旁亮脆的嘻鬧、店家裡暖呼呼的香甜麵茶,那天的鹿港並不冷,我記得我們是在公車上很倦恍恍的睡著了,窗外澄黃黃的偶爾閃過一道道白亮,最後是停留在遠端海線標地防風林的木麻黃,已經很遙遠了,轉角的龍眼樹,淡紅玫瑰,外婆家,時間長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