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7 04:23:46小熊

流行感冒vs糟糕的鋼琴家

我住的「小」城原來也不過是美國千百個西方小鎮中的一個,可是就因為有個范‧克萊本先生在七零年代美蘇冷戰期間從美國跑去蘇俄踢館、居然拿下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首獎,這下子,我們這個小鎮搖身一變,成為美國鋼琴重鎮。有多重?史坦威鋼琴在方圓一百公里的範圍內共有三家展示場、兩個演奏廳,每年鋼琴都賣得嚇嚇叫--聽說也是全美國賣出最多史坦威的地方。

克先生現在滿頭華髮,卻還是精神抖擻的四處推廣音樂教育,他一手成立克萊本基金會與克萊本機構,扶植世界各地年輕音樂家,提供各種演出機會。也因此,我這個職業槍手在不同樂團中最常遇到的協奏曲目就是鋼琴協奏曲。絕大部分的鋼琴家都曾在克萊本大賽中出現過,就算沒得獎也是技藝驚人,可是,就那麼三不五時的會讓我遇到幾個絕對不令人遺憾的遺珠。

今年春天因為實在沒事,我破例答應去拉一個我非常痛恨的「三合一樂團」(同一票人在三個城市用三個不同名稱演出,好分別得到三市贊助);這個樂團之所以令我痛恨是因為薪水低、排練時間長,尤其指揮可惡--這個以演奏爵士鋼琴、百老匯音樂劇起家的指揮其實沒有什麼古典音樂訓練,超長又超多次的排練只要是在練他而不是團員;這傢伙因為幾乎獨力撐起整個樂團的財務(是的,首席大金主),態度上尤其可議,老是對音樂家們訓斥:hash hash(安靜)。我破例答應的原因是聽說這位指揮因事不克親自指揮,因此找了個客座來指揮。

這位客席指揮後來證明了「物以類聚」的理論--人品和音樂能力都和原指揮部相上下--更可怕的卻是搭配演出的鋼琴家。這位義大利鋼琴家滿頭油膩膩的捲髮,只要逮到機會就拼命敲琴鍵,在那麼巨大的鋼琴聲響中,還可以不斷聽到過長的指甲在琴鍵上發出的撞擊聲。

義大利狂人鋼琴家和墨西哥籍浪子指揮很快的就撕破了和平相處的假象。指揮當著全樂團宣稱因為鋼琴家不會屬拍子,所以我們得好好跟著他;鋼琴家則因為總彈不到自己覺得舒服的速度而不斷在指揮背後做鬼臉、翻白眼;夾在中間的樂團開始分裂,有些人跟指揮,有些人跟獨奏,完全像是選舉前夕。三合一樂團在三個城市各演出一場,第一場時兩人還勉強握了手;第二場指揮看起來像是喝了龍蛇蘭,鋼琴家則是尼古丁中毒,每當樂團間奏時指揮便把速度推往相反方向,讓鋼琴完全沒有招架餘地。第三場則是赤裸裸的鬥爭:鋼琴家開始反擊,在丟給樂團銜接前更改速度,讓指揮措手不及;指揮則不斷飆高樂團音量,企圖壓過鋼琴﹍兩個人的鬥爭如此激烈,原來全長28分鐘的曲子竟然只花了24分鐘!--對了,幸好這是理查史特勞斯先生的一首怪異小曲,要是莫札特的話,可能就要登上隔天藝文版頭條了。

第三場音樂會之後,連原先同情年邁指揮的我也不得不轉而同情鋼琴家(其實這兩個人都該打!),當晚的聽眾也特別熱情,掌聲不斷,鋼琴家受此鼓舞,宣布將演奏一首安可曲,然後在觀眾的鼓舞下又多了一首。從安可曲開始那剎那,我便坐立不安。起碼也號稱主修鋼琴十二年的我,說什麼都無法相信「大」鋼琴「家」居然在彈巴哈時沒辦法讓兩隻手對在一起,參差不齊的巴哈連結構清楚都算不上,接下來的蕭邦夜曲更慘,彷彿是台灣夜市裡大夥圍爐宵夜、拼酒划拳說盡狠話然後轉身抓兔子的狼狽,看不到月亮,也感受不到優雅的蕭邦。這回換到指揮在鋼琴家背後翻白眼,一副「我早就知道你沒幾兩重」。

流行感冒季節最令人顏面無光的是,季節一開始就傳染到流行感冒,然後眼看流感進入尾聲,還再次感染,一季兩得的大病夫。病毒到處流竄,難以避免也就算了,偏偏可恨的是,我身為流浪各處的職業槍手,對於獨奏家也同樣束手無策,沒有選擇權。不才的鋼琴家居然好死不死又給我遇到,不同樂團、不同曲目(柴可夫斯基第一號),卻是一樣的品管。

老天有眼,這回沒人喊安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