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07 20:02:55養心

爺。(Ⅱ)

爺走的時候,奶奶沒有流淚。但是整個人一下子虛弱很多,走路需要有人扶著否則搖搖欲墜,講話也變得有氣無力。
 
所以那一陣子,要不是幾個姑姑陪著奶奶,就是我們或者哪個表姊妹陪著奶奶。
 
嬸婆說,本來還好好的,她還在跟爺說話,但是爺一直呻吟喘氣,而她看著時間說,「璿還沒回來,他還在學校上課,九點四十才下課」,而爺就沒了聲息。
 
璿是我弟,爺獨子(我爸)的獨子。爺一直一直掛念著他。就連住院時意識不太清楚,弟一到醫院看爺,爺就高興地一直說話。而爺原來是很少開口的,即使我們在他耳邊說著許多事。
 
璿讓舅爺載回來,而他一直跪在爺旁邊,紅著眼睛,哽著聲音。「爺什麼時候走的?」
 
璿請假在醫院陪了爺兩天,前一日才回去上課(姑姑與媽都說,不能請太久),沒想到才隔個一天或者不到一天,已經跟爺天人永隔。
 
那幾天我一直哭。沒出聲音,只是流淚。妹一下子長大了似地,總是擔任安撫的角色。
 
姑姑姑丈表姊表妹表哥表弟那個時候全來了。
 
爺喜歡安靜,但也喜歡熱鬧──節日時,許多姑姑們回來,爺總是很高興。
 
──但是這次,爺的感覺我不知道。
 
而我只是難過。
 
有位舅爺,全權處理爺的後事。包括從爺走一直到爺住進「新家」,都是由他負責。
 
其實爺走的時候,除了難過,我沒多大感受。而爺進冰棺時,我們都哭了。那時候才有種感覺──「爺不會醒來與我們說話了」
 
第一天請念經團來招魂超渡,我從開始一直哭到最後。
 
爺離開的真實感一點一點地加深。
 
但是,又違和地,有種感覺──
 
「爺還在哪裡坐著,等等回去時爺會倒一杯他總是泡著的茶,微笑著,問著剛才我們去了哪裡,怎麼沒看到我們」
 
* * *
 
五姨婆在白天時哭喊著「姊夫」進來,原本摺著紙蓮花的姑姑們一下子變了臉色,「不要哭!」地把五姨婆拉到門外。
 
我們不哭,即使有時候情不自禁。
 
哭了會讓爺掛念著不能走,所以不能哭。
 
後來念經團的祭拜總覺得制式化,或跪或站,而爺真的能因此離苦得樂嗎?
 
後來,頭七,入殮,或者跪拜招魂時,有些小聲音傳出來了──
 
「不知道怎麼教的孩子,怎麼那麼不孝,都不哭。」
 
有人這麼說著奶奶。
 
而另有人告誡我們,一定要哭喊出聲,因為「他們是來聽你們哭,不是看你們流眼淚」。
 
我不高興地疑問,難不成不喊出聲就是不孝?我們淚流滿面我們哭在心底有誰看到?我們平常的孝順不能算,只要人不在了時哭個幾聲喊個幾聲就算很孝順了嗎?
 
姑姑無奈地說,這就是鄉下地方,「鄉下人的想法」。
 
其實爺不在了,我們難過,但他不痛了,我們是為他高興的。
 
我們已經看著爺痛了很久苦了很久,現在他不痛了。我們只是傷心著親人不在,但是他不痛了啊。
 
而且,從近一兩個月前我們就被告知「通常這種情況只要出現,病人都撐不過三天」,但爺已經多拖了那麼久也痛了那麼久(後來那幾個禮拜,原本怎麼都不哀出聲的爺不斷呻吟),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能替爺高興?
 
只是想歸想,很多時候,還是忍不住要哭出來。
 
爺那麼疼我們啊。
 
* * *
 
出殯的前一天,最後的祭拜。
 
最後輪拿著祭品拜,我看見盤上水果裡的硬紅柿,大滴大滴地掉出淚。
 
進醫院的前幾日,爸帶回水果,其中有一盒硬紅柿。
 
爺想吃水果,想吃柿子,所以我去拿出來洗好給爺。
 
爺吃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問,「那個好吃嗎?」
 
爺點頭說挺好吃,問我要不要吃一個。
 
而我終究沒吃。這不是我感興趣的食物,雖然看著爺吃的樣子讓我有種想嚐試看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