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靜靜在我面前走過。
冷紅的火光穿透他的身體，在地上搖曳出陰魅的詭異氛圍。

莫爾正與我說著從前，索爾幽幽渺渺地穿牆而入。
我卻不覺得害怕。
也許是因為莫爾說出的過去只讓我感到悲傷。

洛維米亞與蒙提利耶都是莫爾的好友。
僅有的幾個人類好友。

莫爾在世間遊走，走過各個地方走過各個國家走過各個時代。
莫爾的朋友不少，但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沒有幾個。
他看著蒙提利耶出生，看著蒙提利耶成長，看著蒙提利耶遇上洛維米亞，看著蒙提利耶愛上洛維米亞。

卻連蒙提利耶的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那時的他，正在遙遠東方的一個小國家裡悠遊。
當他接到消息，已是一切塵埃落定。

當他到了卡斯蘭那，只見著主城依然。
大教堂已不復存。
曾有過的繁華不再。
人們或死或傷，都離開了卡斯蘭那。

只有抹哀哀悲泣的幽魂飄蕩著尋找洛維米亞。


※　　※　　※


對於莫爾，蒙提利耶除了是朋友，也像他的孩子。
蒙提利耶的死，讓他傷心，讓他憤怒，甚至讓他恨。

於是，那幾十幾百年裡，洛維米亞的族人們與出軍的國度死盡滅絕。
後來，在已經滅亡的遠古國家遺址裡，人們找出了記載歷史的石刻。
刻在石上的古老文字經過轉譯，人們發現，在滅亡前的最後幾個年代，這個國家遭到惡魔襲擊。
黑色的惡魔有著銀惑泛紅的眸，只要見著了那雙眼，便再逃不過死神手上的森銳鐮刀。


※　　※　　※


莫爾告訴我，血族不只有以血吻的賜予來增加族人。
血族中有幾支族裔，能夠以生殖的方式產下下一代。
這幾支族裔與其他血族一比強了許多，於是被稱為血族中的貴族。
莫爾這一系的族裔，更是血族裡寥寥少數貴族中被稱為王者的其中之一。

莫爾是族長。
被上一任族長指定繼任的人選。

莫爾離開族中之後的某日，族裡開始大肆尋找他。
他回了族中，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選中為下一任的族長。
上一任的族長，是父親的兄長。

父親冷冷地睨來。
兄長的眼中有著恨意。
姊姊輕哼著嬌柔地呵笑出聲。
莫爾，我親愛的弟弟呀，我說過你別想逃開咱們的不是？

選任族長，沒有任何模式。
唯一的條件是強大的力量卓絕的能力。

莫爾的能力之強，早已是眾所皆知。
而，除了莫爾是族中少數幾個降服了巨魔獸炎龍的成員，莫爾更是唯一一個看得見過去未來的族人。


這有什麼特別的嗎？
我忍不住插口問。

血族人向來沒有預知的能力。
就連過去，都只有寥寥幾人能夠窺知。
於是看得見過去也能預知未來的莫爾，就成了眾人景仰的預知者。

炎龍是難得一見的巨形魔獸，只在魔界找得到牠的蹤跡。
斬殺炎龍不是做不到的事，他的父親就曾經領著幾名族人捕殺了三隻炎龍，取出炎龍體內寄存力量於其中的炎珠，至今仍擺在族中作為力量的象徵。
只是要降服炎龍就有點難度了，炎龍不是可以隨手降服的魔獸。

他只是運氣好。
某次到魔界閒逛的時候遇上了一個金髮火瞳的男人，無聊之際兩個人便湊在一起東跑西繞，也不知怎的兩人就成了好友。
莫爾打算分道揚鏢回族裡歇歇時，男人才告訴他，他是炎龍族中一份子，願意奉莫爾為主。
雖然那個男人原本就是被族中逼著出來找件事做，也免得老在族中惹禍。

你最好是能夠找個主人，時時伴在他身邊，那也就不必再回族裡了！
族裡的長老這麼說著，看著一地被砸壞摔爛了的東西，眼神表情很是兇惡。
所以他趁著長老還瞪著他不小心弄壞了的滿地物品，在長老還沒對著他發火前，隨手拎了些東西便溜了出門。

這是男人後來告訴莫爾的事。

但他總覺得上一任族長指定他為接任者的原因似乎不止於此。
但是上一任族長只是看著他，許久許久才嘆了口氣。
沒別的原因了。
我只是認為由你成為族長會是最好的選擇。

莫爾說著沉默了。
嚴肅的表情像在思考什麼大事，我也就不敢開口打擾。

莫爾是族長，我第一次知道。
不過他的氣質的確優雅高貴、甚而有時會不經意流露貴族的冷峻高傲。
相較之下，他的族長身份也就不顯意外了。
感覺起來，莫爾原本就該是一個高貴的人物。

莫爾看得見過去未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他從來沒有說過、也沒做過任何事讓他看起來像是能夠預知。

對於莫爾解釋的一切，我腦中轉著的疑惑只增不減。

莫爾若是族長，怎麼可以離開族中？
族長應該都是坐鎮族中，掌管大小事情的吧？

那個說願意侍奉莫爾為主人的炎龍呢？
回去他們族裡了嗎？
但不是說要一直跟在莫爾身側嗎？

莫爾的父親母親與兄弟姊姊呢？
我一直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也從來沒見過他們。
雖然聽過莫爾的敘述之後也不大想見了。

莫爾說，他們一族是血族中的王者，而莫爾更是一族之長，那莫爾一定也很強囉？
我不知道莫爾強不強。
莫爾極少談論自己。

那些都無關緊要。
莫爾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嚇了一跳。
轉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過神的莫爾已經走到我身邊，低俯著身子在我身側。

莫爾？
我低喚了聲。

我知道莫爾長得很好看，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迷上他。
不過，那張漂亮的臉靠得這麼近……那種壓迫感還不是普通的強。
我的心臟不知怎的撲通撲通愈跳愈快。

你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兒來？
我知道外頭流傳著什麼關於這兒的謠言。
你知不知道如果那些謠言是真的，那麼你來這兒會發生什麼事？

我……
莫爾好像生氣了。
聽著莫爾說話的口氣，我忍不住瑟縮了下，低著頭連聲音也怯懦微渺。
我只是想到古堡來找幽靈……
他們說古堡有幽靈，我想要問他，要怎麼樣才能變成幽靈留在人間……

伊沙。
靜了好一會兒，莫爾才又開口。
這次是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才喚著我的名字。

是。
我低著頭等著聽訓。

莫爾很少生氣。
不過莫爾即使生氣也不會高聲叫罵，更不會動手打人。
可是他會用一種讓人渾身冰冷的態度瞪得你覺得自己幾乎要凍成冰了。
說著的言詞並不冷厲，但口氣是寒意森森的，聽著就要從腳底板一路冷上來。

一邊東想西想著，一邊以眼角瞄到索爾走過，穿透這一方的牆到了隔壁。

索爾是不是還在找著洛維米亞？
他忘記洛維米亞已經死了嗎？
或者只是想守著洛維米亞曾經住過的這兒，等著那一天洛維米亞會再出現？

你為什麼想變成幽靈？
莫爾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看向莫爾。
莫爾問出了問題之後頓了下，抿了抿嘴。
算了。
你想成為幽靈的理由，與你想成為血族的理由一樣吧？

咦──
我瞪大了眼。
莫爾不僅看得見過去未來，還能讀心嗎？
我什麼都還沒說，為什麼莫爾知道？

每個血族都會讀心，只是端看個人會不會把心鎖上。
看著我的表情，莫爾說道。
而且，對你，用不著讀心。
你的表情把你的想法表現得很清楚。

蓓兒朵告訴我了，你想成為血族的理由。
對於你的想法，我很感動。
但我還是不贊同你成為血族。
就如蓓兒朵說的，成為血族不是說著好玩的事。
至於，你想成為幽靈？

我猛點頭。
既然不能當血族，那其實成為幽靈也是個相差無幾的選擇嘛。

我更不同意。
何況不管我同不同意，會的就是會，不會的就是不會。
而你就是不會的那一種。

人類之所以會成為幽靈，只是因為生前的想法太過執著。
比如強烈的痛苦或者憤怒或者怨恨或著哀傷。
而我想，這些感情你應該沒機會體驗的。
你不是個會去怨恨誰的孩子。

幽靈的永遠和血族的永生也不同。
幽靈只會飄蕩在他牽掛著的地方不能離開。
幽靈沒有實體，所以偶爾讓東西飄浮移動已經是最大限度。
除了死得太過痛苦的執念或者生前的怨恨不絕所變成的惡靈外，幽靈通常是傷不了人也碰不著東西的。
　
所以，你想變成幽靈？
比你想當個血族更糟。
　
你還是乖乖的，當個人類渡過一生，然後靜靜地老去死去。
我想這是對你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