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病了。」我十分確認的告訴我的心理醫生-羅德。

他看了我一眼。「哦?怎麼說?」他的表情沒有太認真，反到像是面對小孩般有耐心的問。

我咬了咬右手大拇指指甲。「我找不到他的墓地...我也想不起來他的死因。」

羅德告訴我很多次別咬著我的指甲，但我忍不住，我很緊張。

「嗯...妳現在還有繼續寫日記嗎?」羅德問。像是在轉移話題。

點點頭，但我真的有寫嗎?我真的有每天都寫嗎?

「那你下次要不要拿給我看看?」他確實像在安撫小孩。

我拒絕，搖頭。「這樣子，我的秘密你都知道，對我不公平。」我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吐出來。「我有隱私權。」

「你當然有，雀兒喜。但是讓我看看，說不定對妳的病情有幫助。」羅德的表情沒有變，溫柔的話沒有溫柔的表情。「我必須知道妳每天做了什麼，看了什麼，想了什麼。那幫助我了解妳，懂嗎?」

我咬著指甲的動作沒有停，我將自己縮進了沙發。「如果我忘記寫，你會罵我嗎?」

「當然不會，雀兒喜。那是妳的日記，妳的生活，我無權干涉。」羅德推了推眼鏡，依然面無表情。

「羅德，我居然把他給忘了，這是不可能的。」我無法專心於日記的話題。「我把他忘了，是不是表示我有進步了?」

「我希望是，所以我必須了解妳的生活以及想法。若妳每次來都是在說著過往，對妳一點幫助也沒有的。」

「下次我會帶日記來。」我近乎用吼的說出來，我實在無法忍受羅德一直講著日記。

羅德點點頭，表示滿意。「那麼，我們下個禮拜再見。記住，每天寫日記對妳有好處，每天仔細想想自己做了什麼想了什麼，把它記下來。」

「再見。」我生氣的走出診療室。我討厭羅德沒有告訴我答案。

每次問他什麼，他都不會告訴我答案。我討厭羅德。

走出診所，忽然之間，覺得這世界很大，大到...似乎沒有我也沒有關係。很冷...感覺這世界，沒有溫度。

”我把杰洛給忘了?”我仍不可置信。

我還記得那種痛，得知他死的那一剎那，我世界的空氣像被抽乾，我喘不過氣。我還記得，在夜裡想的心痛睡不著。只要我還活著，杰洛的身影都跟著我。就算思念成痴，那組號碼打了千萬遍，依然無回應。

因為杰洛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我還記得自己跪在他的墓前掉下的淚水，伴隨著多少的痛徹心扉。隨著多少愛...多少恨...。

而現在的我卻忘了，那讓我哭泣的墓地，在哪?

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在哪?

我想不起來。

日記?

我寫了多少日記?我要給羅德看哪些日記?

我真的有寫日記嗎?

我想不起來。

抬起頭，我強迫自己，要找出那些日記。

飛也似的，狂奔回家。


回到家，我拿起桌上擺放的，我與杰洛的合照。

我們笑的好燦爛啊......我們也曾有過這麼開心的時候。

我親吻沒有溫度的照片。「杰洛...對不起...我把你給忘了。」

”無所謂啊!又沒關係!”要是他還在，他一定會這樣回我，但臉上是多麼的不開心。

杰洛一向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卻也很好了解，看著他的表情，你可以多了解他幾分。

只可惜他已經不在了...我再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日記?

這個字眼又鑽進我的腦袋。

我開始找，那也許根本不存在的，日記。

過沒多久，我翻出一本大紅色的本子。封面有我的塗鴉，很顯然的這是高中時期的日記本。我愛塗鴉，是在於高中畢業以前；畢業後，我便不再愛塗鴉，並不是我變心，而是沒有想到要畫什麼，能讓杰洛看了能稱讚的作品。於是我不畫了。

「不是這本...」我將大紅色本子丟在一旁，繼續翻找的動作。

之後，又翻出一本粉紅色的本子，封面面有隻可愛的兔子圖案，以及寫著2007年。

去年的?

我抬頭確認日曆上，今年是2008年沒錯。

迫切的翻開這本日記，裡頭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每天都有一個小格子，真的很小，所以字也必須寫的很小。我記得它...。

看著前半年，我跟杰洛仍生活在一起。我所有的生活都與他有關。吃飯、睡覺、出遊、採買、病痛、快樂、悲傷...都有杰洛的影子。

有時杰洛造成我的快樂與悲傷，有時杰洛分享我的快樂與悲傷。

我擦去丟臉的淚水與鼻涕，繼續看下去。

『好想放棄...卻又無法放棄...，為什麼他每次都可以不在意?』我的沮喪...在2007年的1月。沒有寫清楚我跟杰洛吵架的原因，這是我的習慣，當時的想法是:不想以後看了還想起來為什麼而吵，要留下快樂的日記。

『我想詛咒你，詛咒你全家，你們都是卑賤的東西!你們都去死!』我的憤怒...在2007年的2月。沒有寫清楚我為什麼生氣的原因，但這些字眼，讓我心痛的大哭:那不是我的本意的。

『好希望他能一直這樣陪著我，這是今年生日願望，要實現才好。』我的祈禱...在2007年的3月。那天是我的生日，我還記得每一次一有許願的機會，就是祈求杰洛與我的一輩子。蠢蠢的，連自己都不願相信，卻沒有停過這舉動。

『第一次分手，我以為很和平，卻只是強迫自己和平，真幼稚。』我的責備...在2007年的4月。沒有寫清楚我和杰洛分手的原因，但我隱約記得，似乎也是爭吵，造成我們第一次的分手。

『真的頭也不回了...不論我怎麼哭，怎麼求，他都不再回頭了。』我的心痛...在2007年的5月。分手的原因我一直都知道，而這次的導火線我也記的很清楚，那怎麼...其他的我都忘了?

日記上，沒有再寫接下來的事情。

杰洛怎麼死的?為什麼會死?死在哪裡?葬在哪裡?為什麼我會忘記?為什麼我沒有寫下去?接下來的我怎麼了?接下來的杰洛怎麼了?

我想的腦都麻了，憤恨的將這本毫無用處的筆記本甩出去。

不行!我沒有辦法一天不與杰洛說話，就算是墓地，至少也是他躺著的地方。

慌亂的哭了，眼淚流下來，滴在手背上，我似乎也感受不到溫度。

「不對的...」我死命的搖頭。我不可能忘記杰洛的!我是這麼的愛他啊......

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尋找羅德會滿意的日記，杰洛躺在哪哩，對我才是最重要的!我沒有辦法一天不與杰洛說話。

或許...我會寫在網路上?

這是有可能的，我愛在部落格上發表自己的文章。或許...我有寫在網路上。

匆忙的開機，我咬著大拇指指甲，等待那對我來說非常漫長的開機時間。

『真希望你能死掉!這樣或許，我就不會那麼痛、那麼愛，你能不能死掉，讓我停止愛你、想你...?』

這段話有多驚人!一連上網路，找出自己部落格的第一篇文章，就寫著這樣的內容。

是2007年的12月，看來那時的杰洛還沒死。

我的淚水沒有停過。「不是這樣的...我不是真的希望你死的。就算你不愛我了...我還是希望能見見你、跟你說說話...我從來沒有認真的要你死啊...」眼淚瘋狂的決堤，我是多麼的傻，以為說了那些話，就可以以為自己不愛他，就可以以為他會回到我身邊...

那些對我找尋杰洛沒有幫助，文章沒有再新增。

即使我想到這些，也無法止住眼淚奪眶而出。

杰洛與我的記憶漸漸的充滿我整個腦海，想的多麼的愛...多麼的痛..................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電話響了多久、多少次。

不想接...我想或許是羅德，他在每次看診完後的晚上，打電話給我確定下禮拜看診的時間。我不想接...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但我認為，一直哭也不是辦法。我必須繼續找杰洛在哪裡，我才能安心的睡。

抓起鑰匙，我要出門去尋找，杰洛在哪裡!

一開門，我撞上個，有溫度的懷抱。這是今天以來，我唯一感到有溫度的東西。

「妳究竟在幹嘛?」他瘋狂的怒吼。「妳為什麼不接電話!?」

這聲音，很耳熟。但或許一整天沒進食，我有些頭昏腦脹，就算在努力睜開眼，也看不清，他是誰。

「我的天啊!妳這幾天究竟在幹嘛?妳怎麼變的那麼瘦?!」他的怒吼沒有停止，沒等到我的答案，似乎更顯暴怒。

「我...頭好暈...杰洛......」



當我再睜開眼，已經置身在被窩當中，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想不起，剛剛在做什麼......

「妳可以試著再不吃東西，然後成為爛屍。」冷冷的。

「杰洛!?」不可置信，他...怎麼會在這裡!?

「妳是打算餓幾天?或是妳真的這麼想死?」依然冷冷的。

我搖搖頭。「不...我不想死...」

「嗯哼!那是當然!」杰洛沒再看著我，將眼神飄到別處去。「妳是希望我死。」

「不!不是的!」無論剛剛想的一切是真的還是假的，它都太真實了。而現在的我知道，杰洛並沒有死，這對我來說是多大的獻禮!?不會有人知道此刻的我是多麼的感謝上帝讓杰洛還在我身邊。

「不是?」他轉過頭看著我，挑眉，那問句顯得有點諷刺。「妳的日記、部落格，甚至對著我都在大喊著妳要我死，妳有多希望我能去死。現在再苦苦哀求著說沒有?」

「不...杰洛，對不起...我不是真的希望你死的!」鼻子一陣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努力的、用力的克制，不讓它掉下來。杰洛討厭看到我哭，那是他最大的壓力來源了。「杰洛，我很愛你，愛到都無法自己生活。但，這樣是不好的!以前的我，總是以為那樣的咒罵你、詛咒你，你就能看的出我是多麼的愛你...」

一滴眼淚就這麼不爭氣的掉下來，我趕緊擦掉它，接著說:「我到現在才知道，這樣的愛有多麼大的壓力，也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蠢。你不會因為這樣就回頭，也不會因為這樣而多愛我。以前的我蠢到不行，但請你原諒我，也請你明白，我從來都沒有真心希望你死。」

我說完了，杰洛沒有接話，他原先看著我，接著眼神又飄到別處。那個眼神中，我看到了不捨與同情，甚至是關心，但我看不到愛了。

太久的沉默，讓我的心更加緊張，或許在我心裡還在想著:杰洛會因為這段話，以及我的不正常生活而再回到我身邊。可是在內心最深處，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杰洛...我會努力，好好過正常的生活，不再讓你擔心，會好好吃飯睡覺工作。你別再擔心我了，可以嗎?」我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關節因為握緊而泛白，掌心沁著溼冷的汗水。

他嘆了一口氣。「雀兒喜，從來不是我過度擔心妳，而是妳從來沒有讓人放心過。我才回去幾天，妳就因為沒進食而昏倒，那以後呢?」

或許這一刻我懂了。杰洛或許從來沒有認真愛過我，也或許他曾經真的非常愛我，只是一切，關懷比愛情多。就像是個哥哥在看著自己的妹妹成長。但...兄妹的牽絆能多久呢?他得要過自己的生活，不能再用以我為重心的活。也許從以前到現在，真正以我為重心在活的是他。

他為了喚我起床而起來，他為了讓我吃飯而早下班，他為了帶我出去而不加班，他為了我愛乾淨而每天洗澡，他為了我想看的節目而鬆手遙控器，他為了我開心而講不好笑的笑話......

原來其實，我為他做的有多少?他為我做的又有多少?

就算分手了，這一切都還在，即使變成了曾經與過往，它還是存在的，哪天我們見面，可以一起回味這段美麗的過往。

而我卻殘忍的希望他死，只因為他不再在我身邊...

若他真的永遠躺在棺木裡，我就永遠只能看著他的照片思念，有多懷念過往，他都不在了。

即使分手了，但他還活著，都會有辦法可以知道，他活的多快樂、多悲傷。

「我知道，杰洛。謝謝你!」我綻開笑容。「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你有你的日子該過，不是嗎?你不能一直這樣圍繞著我。杰洛...我懂了，我現在都懂了。或許我還是會哭著打給你告訴你我有多想你，但我再也不會說出，要你回到我身邊的話了。」

「我希望妳能說到做到。」杰洛表情冷冷的，但我知道，也聽的出來，他的情緒很激昂。大概是因為我的振作吧!

「杰洛，我也希望我能，我不敢保證做的會有多漂亮，我只希望能做出來給你看。」

他笑了。揉揉我的頭。「該吃東西了吧?」

「嗯!」我揉著發疼的胃。「我好餓!」

「還敢講!」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們就像以前一樣。



對啊...我們就像以前一樣。

我可有想到...我的振作，是因為他現在在我身邊?

而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