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十年後，我回到了台灣。我已經拿到碩士學位，結婚生子，並在一家商業機構工作。
　　我的太太是張馨，就是張阿姨的女兒。出國後我和阿姨保持密切的聯繫，不知何時開始張馨也開始和我通信；兩年後她來到我就讀的大學讀書，我們戀愛，結婚，如今有兩個孩子。
　　我們定居在離張阿姨（如今是岳母了）家不遠的地方。每一兩個月阿姨都會去玉燕墳前看一下，有時對著她說說話。我每一次都陪著她去。令我感動和安慰的是阿姨告訴我她常在夢裏見到玉燕，她會和她說話，幫她搥背，甚至和她擁抱。那感覺是完全真實的，阿姨道；她醒來時還感覺得到玉燕的體溫。
　　有一天，我忽然想自己去看看，於是自行出發到她的墓園去散步。
　　她的墓園好幾年以前就照著她的願望整修，現在是個美麗寧靜而充滿花草樹木，蝴蝶蜜蜂飛舞的所在；夏日晚上更有許多螢火蟲提金燈照路。
　　那是個充滿生氣的早晨，夏季已到了尾聲，熱氣不再那樣逼人。我在玉燕的墓前，過去所有的往事襲上心頭，不禁又熱淚盈眶。「玉燕，妳還好嗎？我好想妳。」我道。「不知道妳是不是還在我們身邊，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事？還是已經在另外一個世界？妳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
　　墳前幾朵可愛的小花隨風飛揚。那是阿姨插的。
　　「也許妳知道，我和妳的表妹張馨結婚了。我們有兩個小孩，非常調皮，常常把我氣得半死。」我笑了。「馨是個外表內在都美麗的女孩。我好愛她。妳也應該認識認識她；我相信妳們一定會成為好姊妹。」
　　幾道陽光柔和地照在我臉上。
　　「我們什麼時候會相聚？那個永遠快樂的世界什麼時候會來到？有時候我幾乎要等不及了。」我擦了擦眼睛，吸一下鼻子。「我常常回憶起以前的事，特別是我們擁抱的那一刻；那時我多麼希望時間永遠不要再流動，一切都變成永恆……不過我現在知道：人間沒有永恆，所有的一切都將過去──然而也因為如此，我們才能迎接新的事物。」
　　我停下來，好像她會回答她同意一樣。
　　「不管如何，只要妳現在很好，我就會好過一點。就像妳說的，我們要永遠保持希望。」
　　四周的鳥語嘰嘰喳喳不停。
　　「妳有聽到我說的嗎？妳過得好不好？如果妳有聽到我，如果妳現在過得很好，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回答？或是任何一點徵兆？」
　　微風帶著早晨的清新拂過我的臉。我睜大眼睛，豎耳傾聽。
　　沒有任何特別的景象或聲音。我失望地嘆了口氣。
　　忽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來好幾隻大鳳蝶在我身邊飛舞著。我訝然之際，不自主地伸出手來。其中一隻翩然停到我手上，翅膀不斷地一張一合。
　　「早安，」我笑了，心裏的快樂像夏日的冷泉激湧而上，充滿我整個心胸，讓我整個人都激動得顫抖。「玉燕，妳還在！」我興奮得像個小孩子，手舞足蹈，泫然欲涕。
　　然而好像這樣還不夠，忽然好幾隻螢火蟲竟也出現，圍繞在我身邊久久徘徊不去。我在蝴蝶和螢火蟲當中張著雙臂，讓他們輕盈地停在我手上、身上、和頭上，振動它們的翅膀好像和我一齊在歡樂慶祝。如果當時有人看到這幕景象，肯定會驚得目瞪口呆。
　　這樣至少有十來分鐘，它們才漸漸地散去，留下驚嘆不已的我。我走在路上，心中盈滿感激、快樂、平靜、和希望；我知道她現在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也知道我們終究會再相聚，而且不會太遠。
　　因為一切都要過去；但是時候會到，死亡不過是另一個過程的起點。在那時候，我們──所有那些受過苦難，卻還能夠保持希望的人──會能夠再一起，並一同有一個新的開始。
　　在一個永遠快樂，沒有痛苦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