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17 00:38:28深林夸父
牆縫裏的蝴蝶（二十九）
六．
隔天晚上，她帶著微笑出現。「政霖，我要走了。」
「……」心中的感覺好奇怪，同時又苦又甜。「妳要走了。」
我們沒有說話。
「你知道，」她打破沉默，「我得到的遠遠比我想要的還多得太多。」
「我想我更是，」我微笑，「妳改變了我。」
我們互相凝望，又是一陣沉默。
「妳要去那裏？是死後的世界嗎？」我問。
「我說不出來。事實上，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是我的心裏好平靜。」
「還可以再回來嗎？」
她搖頭：「我不知道。」
分離的痛苦開始佔據我的心。
「政霖，傻政霖，」她笑道，「我們的分離只是暫時的。」
「哦？」我奇怪道。
「我們的一生不過是永恆的一個小片斷。死亡不是結束，只是另外一個開始。」她靠近我，「我雖然也許不會再回到人間，可是你最後會回到我這裏來，和我相聚。」
我微笑：「的確。」
「我跟你保證：我們會再見面。你不想都不行。」我們都笑了。
「那個時候，」她又道，「我們可以真正有一個新的世界，新的開始。」
「在那裏，再也不會有黑暗痛苦，是不是？」我充滿希望道。「妳讓我連死亡都不再害怕。」
忽然一道柔和的光芒出現在半空中。「那是什麼？」我吃了一驚，有些害怕。
她也有些訝然，「不知道……」但是她似乎被這道光所吸引，兩眼直盯著那光芒。只見那光芒迅速擴大，一下子便佔滿了整個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我驚疑不定。我們不約而同地對視。「玉燕，妳……」我驚訝無比地看著她：她的面容開始改變──雖然仍是本來的樣子，但是她變得極度的美麗，令人眩目而震撼；那美麗是那樣的極端，甚至遠超過她曾是厲鬼的恐怖，就好像太陽的光芒遠遠超過暗夜的黑暗，無垠的海洋遠遠超過所有河流的總合一樣。我幾乎無法正視她完美的面容。
「我想它是為我而來的，」玉燕道，說著便向著光芒的中心走了過去。她真的是在走──事實上，好像有無形的階梯在她的腳下一樣，讓她拾級而上。她的臉上充滿了迷惘，但那是快樂的迷惘；她好像被催眠著了迷一般被那道怪光吸引過去。「玉燕，玉燕！妳不知道那是什麼，不要過去！」我在她後面喊道。
她忽地回過頭來：「政霖。」
她的美麗已經將我震懾得屏息噤聲。「我愛你。」她輕聲道。
「……我愛妳。」我回答。
她走了回來，淚眼晶瑩：「我多麼希望能夠抱你，感謝你，感覺你……我多麼希望能夠感受你的溫暖，聞到你的氣息，感觸你的身體……」她伸出雙臂，抱住了我。
是心理作用嗎？我竟然感覺到她的手臂……
不，不是心理作用！我們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這是你嗎？」她道。「是我！」我伸出手來，擁住了她。
我們竟然能夠感覺到對方了！我終於按捺不住地淚如雨下，緊緊地抱著她，感受她身體的溫暖和活生生的氣息，她沾濕我頸子的淚水，和因為情緒激動的顫抖……她擁著我的手臂那樣的緊，好像要把我和她壓成一個軀體，永不再分開。
原來這就是愛。
那不只是什麼狹隘的，所謂男女之間的愛情；或只是友誼，或是單單同情，憐憫，親情……不。不是。那是一種非常簡單的，對另外一個人最深刻而無私的奉獻。它是一種犧牲，一種行動，一種你為了對方的幸福而願意傾瀉自己甚至到最後一滴的願望；也是一種共赴一個理想的渴望。它是一種最深刻的承諾，最深的體諒和了解；願意抛開一切的過去，一起合作共創未來。
如果有人問我：這一生最永不能忘懷的時刻是什麼時候，我毫不猶疑地會選擇現在這個時刻。如果有人問我：一生中的什麼時候值得停格直到永遠，我會回覆一樣的答案。
我們擁抱了良久良久無法分開。
「政霖，永遠記得我愛你。我們很快就會再相聚；相聚在一個永遠快樂的世界。」
很快？也許以永恆的眼光來看，它不過是一瞬間；然而對仍在人世間的我來說，一秒鐘也可以像是永恆。但是無論如何，我們會保有希望。一切將過去，我們所希望的總有一天也必定到來。
我們終於離開互相的懷抱。「再見。」她轉身，再度向那奇異的光芒走去。她的背影漸漸被那光芒吞沒。「玉燕……玉燕！不，玉燕，」我忽然莫名恐慌起來：她這樣是不是永遠消失了？是不是又一次「死」了？「玉燕！那是什麼地方？回來！玉燕！」
她完全隱沒在那光芒裏。那光芒漸漸暗了下來，倏然熄滅，留下失落而空虛的我。
忽然我隱約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道：「永遠保持希望。我們很快會再相聚。」
我的淚水還在流，但勇氣終於慢慢自內心漫流而上。
「永遠保持希望。」我點頭。
經過許多纏訟、重新檢驗病歷、更多新證據、作證、追查等等，我媽和汪談終於俯首認罪。汪談被判十五年，我媽十二年。我認為無論怎麼判都無法彌補造成的傷害，然而至少正義終於得以申張，雖然遲了十九年。
我曾被傳喚作證。上證人台當眾指證自己的母親，那不好受；從媽看我的眼神中，我明白這對她更是無法忍受的痛。但這也許就是上天的旨意，要讓她有這樣的報應。
然後，我用存了一點的錢，鼓起勇氣賭注下去，出國讀書，把這所有一切都抛諸腦後，嘗試一個新的開始。
（續）
隔天晚上，她帶著微笑出現。「政霖，我要走了。」
「……」心中的感覺好奇怪，同時又苦又甜。「妳要走了。」
我們沒有說話。
「你知道，」她打破沉默，「我得到的遠遠比我想要的還多得太多。」
「我想我更是，」我微笑，「妳改變了我。」
我們互相凝望，又是一陣沉默。
「妳要去那裏？是死後的世界嗎？」我問。
「我說不出來。事實上，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是我的心裏好平靜。」
「還可以再回來嗎？」
她搖頭：「我不知道。」
分離的痛苦開始佔據我的心。
「政霖，傻政霖，」她笑道，「我們的分離只是暫時的。」
「哦？」我奇怪道。
「我們的一生不過是永恆的一個小片斷。死亡不是結束，只是另外一個開始。」她靠近我，「我雖然也許不會再回到人間，可是你最後會回到我這裏來，和我相聚。」
我微笑：「的確。」
「我跟你保證：我們會再見面。你不想都不行。」我們都笑了。
「那個時候，」她又道，「我們可以真正有一個新的世界，新的開始。」
「在那裏，再也不會有黑暗痛苦，是不是？」我充滿希望道。「妳讓我連死亡都不再害怕。」
忽然一道柔和的光芒出現在半空中。「那是什麼？」我吃了一驚，有些害怕。
她也有些訝然，「不知道……」但是她似乎被這道光所吸引，兩眼直盯著那光芒。只見那光芒迅速擴大，一下子便佔滿了整個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我驚疑不定。我們不約而同地對視。「玉燕，妳……」我驚訝無比地看著她：她的面容開始改變──雖然仍是本來的樣子，但是她變得極度的美麗，令人眩目而震撼；那美麗是那樣的極端，甚至遠超過她曾是厲鬼的恐怖，就好像太陽的光芒遠遠超過暗夜的黑暗，無垠的海洋遠遠超過所有河流的總合一樣。我幾乎無法正視她完美的面容。
「我想它是為我而來的，」玉燕道，說著便向著光芒的中心走了過去。她真的是在走──事實上，好像有無形的階梯在她的腳下一樣，讓她拾級而上。她的臉上充滿了迷惘，但那是快樂的迷惘；她好像被催眠著了迷一般被那道怪光吸引過去。「玉燕，玉燕！妳不知道那是什麼，不要過去！」我在她後面喊道。
她忽地回過頭來：「政霖。」
她的美麗已經將我震懾得屏息噤聲。「我愛你。」她輕聲道。
「……我愛妳。」我回答。
她走了回來，淚眼晶瑩：「我多麼希望能夠抱你，感謝你，感覺你……我多麼希望能夠感受你的溫暖，聞到你的氣息，感觸你的身體……」她伸出雙臂，抱住了我。
是心理作用嗎？我竟然感覺到她的手臂……
不，不是心理作用！我們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這是你嗎？」她道。「是我！」我伸出手來，擁住了她。
我們竟然能夠感覺到對方了！我終於按捺不住地淚如雨下，緊緊地抱著她，感受她身體的溫暖和活生生的氣息，她沾濕我頸子的淚水，和因為情緒激動的顫抖……她擁著我的手臂那樣的緊，好像要把我和她壓成一個軀體，永不再分開。
原來這就是愛。
那不只是什麼狹隘的，所謂男女之間的愛情；或只是友誼，或是單單同情，憐憫，親情……不。不是。那是一種非常簡單的，對另外一個人最深刻而無私的奉獻。它是一種犧牲，一種行動，一種你為了對方的幸福而願意傾瀉自己甚至到最後一滴的願望；也是一種共赴一個理想的渴望。它是一種最深刻的承諾，最深的體諒和了解；願意抛開一切的過去，一起合作共創未來。
如果有人問我：這一生最永不能忘懷的時刻是什麼時候，我毫不猶疑地會選擇現在這個時刻。如果有人問我：一生中的什麼時候值得停格直到永遠，我會回覆一樣的答案。
我們擁抱了良久良久無法分開。
「政霖，永遠記得我愛你。我們很快就會再相聚；相聚在一個永遠快樂的世界。」
很快？也許以永恆的眼光來看，它不過是一瞬間；然而對仍在人世間的我來說，一秒鐘也可以像是永恆。但是無論如何，我們會保有希望。一切將過去，我們所希望的總有一天也必定到來。
我們終於離開互相的懷抱。「再見。」她轉身，再度向那奇異的光芒走去。她的背影漸漸被那光芒吞沒。「玉燕……玉燕！不，玉燕，」我忽然莫名恐慌起來：她這樣是不是永遠消失了？是不是又一次「死」了？「玉燕！那是什麼地方？回來！玉燕！」
她完全隱沒在那光芒裏。那光芒漸漸暗了下來，倏然熄滅，留下失落而空虛的我。
忽然我隱約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道：「永遠保持希望。我們很快會再相聚。」
我的淚水還在流，但勇氣終於慢慢自內心漫流而上。
「永遠保持希望。」我點頭。
經過許多纏訟、重新檢驗病歷、更多新證據、作證、追查等等，我媽和汪談終於俯首認罪。汪談被判十五年，我媽十二年。我認為無論怎麼判都無法彌補造成的傷害，然而至少正義終於得以申張，雖然遲了十九年。
我曾被傳喚作證。上證人台當眾指證自己的母親，那不好受；從媽看我的眼神中，我明白這對她更是無法忍受的痛。但這也許就是上天的旨意，要讓她有這樣的報應。
然後，我用存了一點的錢，鼓起勇氣賭注下去，出國讀書，把這所有一切都抛諸腦後，嘗試一個新的開始。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