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約又兩個月後的某一個早晨，天空下著細雨，我閉著眼躺在床上正在發白日夢，忽然一種久違的感覺臨到我身上，讓我全身每個毛細孔都戰顫起來。我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看到玉燕坐在床頭前，右手搭在我的左手上。
　　我大吃一驚跳了起來：「玉燕！」
　　「你還好嗎？」她微笑問，美麗的大眼正對著我。
　　我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吶吶道：「我很好。妳呢？妳去了那裏？」
　　「去想一些事情。」她道。
　　「哦……」
　　我仔細端詳她：她又是以前的她。事實上，她比以前更栩栩如生：烏黑的長髮披肩，瓜子臉上的是鮮紅的雙唇和白裏透紅的面頰。「妳……好像活著一樣。」我奇道。
　　「我是活著。」她微笑。
　　我有點懷疑地伸出手去，嘗試觸摸她的手。
　　沒有感覺。
　　「我是活著，」她重覆。「也許形體不在，但是我真的活著。我是說，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活著過。」
　　看著她充滿生氣的美麗面容，我也高興起來。忽然想到個問題，我有點小心地問：「那，我媽和汪談他們……他們死了？」
　　「沒有。」她搖頭。
　　「沒有？」我吃驚道。「那他們在那裏？」
　　「我想他們躲到幾個朋友家裏去。其實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我以為……」
　　「不了。」她搖頭。
　　「不了？」
　　她微笑。「我決定放手。」
　　「真的？」
　　「真的。」
　　「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麼還留在人間？」
　　我點頭。
　　「我說我不知道，其實我不想說出來。」她嘆息。「我選擇留下來，因為我想要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愛我。」
　　「玉燕……」
　　「我甚至抱著一點希望，希望能夠找到有人是真正愛我的，真心的關心我。我相信如果找到一個這樣的人，我就會快樂。」
　　「妳找到了。」我堅定道。
　　她微笑。「是的，我找到了。可是我竟然沒有看到。」她伸出雙臂像是要抱我，「我真傻。」
　　也許是心理作用，但是當她的雙臂落在我的身上時，好像真的有暖暖的溫度。　
　　「妳……不恨了嗎？」我小心問道。
　　「也許將來有時再想到，會有一點，」她笑道，「但是我發現有太多的事要做，太長的時間要過，我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
　　我無話可說。她竟然能夠將這樣深的仇恨就這麼簡單地放手，我其實無法理解。
　　「但是，我要謝謝你寄出那卷錄音帶。」
　　我點頭。「那是我對自己和妳的承諾。我相信……我相信，你可以不再去記恨那個錯誤對你的人，但是這個人必須為自己的錯行付出代價。」
　　我們沉默了一會。
　　「你知道嗎？」她開口。「我該走了。」
　　「走了？」難以相信好不容易才見到她，又要再分離。我心裏一陣酸楚。「妳要走了？」
　　「我找到我要的東西了，」她嫣然一笑。「是將過去放下，繼續旅程的時候。」
　　我想了一下，「不。還有一樣東西是妳找到了，但是還沒看到的。」
　　「哦？」
　　「我們應該再回頭去拜訪一個人。」
　　「誰？」
　　「妳的阿姨。」我堅定道。
　　「我一直知道她愛我。」她道。「其實，我現在才清楚自己從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我只是一時被自己蒙蔽而已；剛開始是迷惑，後來是恨意。」
　　「好吧。但是，她不知道。」
　　「？」
　　「這十九年來，她仍然不知道妳沒有怪過她；她仍在責怪她自己，在劇烈後悔的火焰裏飽受煎熬。妳應該讓她知道事實。」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