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星期六之前，玉燕沒有再提到任何探親的話題。
　　星期六的早晨，我們出發到大約兩個小時外的另一個城市去；一路上她也幾乎沒有出聲。「妳在想什麼？」我問。
　　「沒有。」
　　以前我們幾乎無話不談，現在她不想讓我知道她的感覺。也許是不想讓自己知道。「妳……會緊張嗎？」
　　「緊張？不會，才不會。為什麼？我像緊張的樣子嗎？」她皺眉。
　　「沒有，我只是問。」我有些驚訝，她從來沒這麼敏感過。
　　一陣沉默。
　　「妳看！」我眼睛一亮，望向窗外，「好多蝴蝶！」那是一個種滿了黃色花朵的田地，我想也許是什麼油菜一類的，在農田休耕的時候種植，等要種作物的時候就把它們鋤在泥地裏增加土壤肥料。也許農夫們認為這些花沒什麼經濟價值，可是它們卻讓平凡農田變成人間天堂：無數七彩繽紛的蜜蜂蝴蝶在一片金黃色的花海中飛舞採蜜，那種美麗震懾人心，能夠將最硬最低沉的心喚醒，聽那生命之歌的奇妙音符。
　　玉燕終於露出久違了的笑容，望著那一片奇蹟。車子恰好停了下來。「你要不要跟蝴蝶說話？」她忽然問。「什麼？」我問。
　　只見她張開雙手，作了幾個手勢。只見三兩個彩虹翩翩然飛了過來，竟然就這麼飛進了車窗！「伸出你的手，」她道，「他們喜歡停在手指頭上。」
　　我依言伸出手來，一隻白色小粉蝶就停到我右手食指上，翅膀一張一合。「她在跟你說早安，」玉燕笑道。
　　「早安，」我也笑了。
　　兩隻粉紅色的小蝶停到我的肩膀上，另一隻美麗的大鳳蝶竟停在玉燕的手指頭上，雖然玉燕不過是個影像，大鳳蝶卻好像站在花朵上毫無困難。玉燕看了我臉上驚奇的表情，咯咯笑起來：「蝴蝶看得到我，也感覺得到我。就是這樣我才能和他們作好朋友。」
　　車子開動了，蝴蝶們飛出車窗，回到農田的同伴那兒去。
　　我看著她快樂的臉龐道：「謝謝妳。」
　　她微笑，仍然望著遠去的農田沒有說話。
　　看著她美麗的面容，我忽然有個問題：我奇怪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然而現在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問的好時機。
　　我的表情必定很明顯地欲言又止，因為她轉頭看我後便問：「怎麼了？」
　　我支吾了一下，「只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
　　「我只是想……」我在想怎麼問才不會傷她的心或冒犯到她；這問題很可能是每個留在世間的鬼魂最不想被問到的問題：「妳為什麼留在人間？死後沒有其它世界了嗎？」
　　她靜靜地看著我，像是在思考，在咀嚼我的問題；我完全看不出來她是高興、憤怒、沮喪、還是其它的情緒。終於她回答：「我不知道。」
　　也許她不想回答？「我不知道。」她重覆，然後望向遠方，不再出聲。
　　幾十分鐘後，旅程到了尾聲，我們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家小小的公司，一旁掛了個招牌寫印刷公司。它其實是個公寓的一樓，由住家改裝的；灰色鐵門兩旁還貼了對聯，窄窄的巷子兩邊停滿車子和機車。
　　我看看錶，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要不要在午餐的時候，把他找出來講講話？」我問。她點頭。
　　挨到了午飯時間，人們三三兩兩從門裏魚貫而出。「是那一個？」我耳語。這些員工有的懶洋洋地瞧了我一眼，有的根本不甩我。「那一個，」玉燕指著其中一個剛走出來，穿淺黃色襯衫的人。他戴著黑邊眼睛，一副斯文的樣子。
　　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請問一下……」他回過頭。「你是楊威男先生？」我問。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