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老爸

(本文獲文建會文薈獎,並刊於聯合晚報2006.12.18)

◎柯品文

那是我童年回憶裡美好的純真年代。

悄悄的，回憶跟隨我搭上高雄5號公車，車身仿若是紅嬰仔羞紅微笑的臉頰從家門前左營北站緩行出發，行駛左營大路再繞行過東城門的小圓環，幽幽潛入地下道然後迅速攀爬起來，經過我國中時期的中學，搖晃行駛在中華路兩旁的鳳凰樹蔭底下緩行……

老爸從年輕就是一位稱職的公車司機，而我們家就住在老爸清早發車的高雄左營北站正對面公寓內，於是，從我童年有記憶以來，老爸永遠是那個指揮與掌控方向盤的核心首腦，他所駕駛的那輛5號公車便彷彿在我成長歲月中成為我們一家人的家庭公車，因此也注定全家隨公車行進的一種漂流移動式的家庭生活。

回憶我的家庭生活就是回憶搭乘父親所駕駛公車的顛簸路途。

記得國小早上上學前，不見身影的老爸已經老早出門去開公車，只剩下媽媽和我兩人坐在窄小的茶几上對看著吃早餐，身旁鐵窗外頭的公車總站來回進出的公車裡已不見老爸所駕駛的那輛5號公車。不過，我知道在大統百貨公司賣化妝品的媽媽九點多準備出發時，老爸的公車也就差不多會折返回總站，沒多久再接著搭載媽媽以及不同乘客往高雄市中心前進。

公車一路上以著緩慢行進的搖晃身姿載著乘客前往各自的目的地，媽媽上班時都是穿公司規定藍黑色的OL套裝制服，剪裁優雅的連身套裝將媽媽小時即患有輕微小兒麻痺的小腿給遮蓋的不露痕跡，即使走起路來會有那麼些微的搖晃不穩，但笑容親切和藹的媽媽仍散發著出眾的氣質，直到晚上下班前，每天固定會和同事調車次的老爸又會再次開著那輛公車從高雄將媽媽接回左營的家裡，如此日復一日的拼構形塑起屬於他倆平凡而且簡單的婚姻生活。

偶爾，我會看到媽媽少女時期的生活照片，照片中媽媽總是穿著一身時髦的連身洋裝，潔淨優雅的坐在鋪著碎花布餐桌上露著微笑開心的吃著餅乾和飲茶，明亮氣息的氛圍好像隱隱間還透著母親身上淡淡迷人的化妝品香味。

「當年我啊，就是被你老爸開的那輛公車給騙走了愛情的。」媽媽時常半開玩笑的對我抱怨起因長時間工作而沒空陪她逛街或者出國的老爸。

確實，嫁給既不浪漫也毫無生活情趣的老爸，嚮往能夠旅遊世界的媽媽內心是委屈了一些，不過我也知道老爸除了沒什麼錢之外，不抽煙喝酒、不賭博更不會和別的阿姨眉來眼去，還會揹著不方便爬樓梯的媽媽上下樓，這麼說來老爸也算是個居家好男人了。

過年放假時，好難得輪休到兩天的媽媽提議全家一同去高雄逛街購物，但老爸卻還是得要忙著開年節公車。

最記得那天，媽媽像平日一樣拉著我坐上老爸駕駛的5號公車出發，乘客擁擠的車上我也緊拉著媽媽的大手，從我孩童的視角仰頭窺望，我看見媽媽遠遠凝望坐在駕駛座上老爸的背影，粲然的雙眼似有往事悠然憶起的水光，我們全家的旅遊就這樣在公車上和其他乘客共享了短暫的一個多小時左右的乘車時光。

下車後，媽媽帶我擠進大統百貨樓頂的兒童樂園玩耍，我只記得不停轉動的摩天輪在我腦海內旋轉起落、發出匡噹聲響的代幣從我小手心掉地滾落、細軟如絲的粉紅色棉花糖在我嘴裡悄悄的融化……，上午到午後的年節光景，歡樂的氣氛彷彿為我的童年開啟一扇天空藍的小窗，裡頭緩緩飄浮著耽美的歡樂漩流，輕輕飄流過我無憂慮的童年世界，同時也慢慢飄流過媽媽沒有老爸陪伴的家庭旅遊。

回憶我成長歲月就是回憶趕搭父親公車的國高中求學生涯。

升上國中之後，我和母親在每天不等同的時刻分別搭上老爸所駕駛的公車為自己的目標與理想前行。

我們兩人一前一後搭乘老爸的公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