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12 09:03:26Chung Min Yin

30歲,生與死。

就在我生日前一週,美國加州時間5/27晚上約8點15分,婆婆過世了。
這篇文章從五月初婆婆倒下開始就斷斷續續的寫,就當做是記錄吧。

外公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
爺爺奶奶則都是在香港,且是小學四年級時過世的,
從小以來一直有陪伴著的就是外婆了。
尤其是大二那時拿到綠卡開始跑移民監時,每年就會來到加州看婆婆兩到三次,
不知不覺婆婆一個人移民美國也十多年了…================================================

其實自己都知道,快30歲了,在不遠的未來定會遇上生離死別。
嘴上說都準備好了,說看得開了,一旦真遇上,才發現那苦楚仍是難以承受。

從婆婆手術後睡著開始,
以為婆婆只是休息,會清醒的,
然而,睡著卻變成了昏迷,

一天過去了,
兩天過去了,
到嘉琪的電話,
聽到五阿姨的留言,
聽到拔管的建議,
開始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和心情來面對了。

聽到媽媽難過的聲音,
聽到婆婆肺部感染的消息,
知道媽媽,舅舅,小阿姨都要到美國來,
眼淚就這樣潰堤了。

即使婆婆仍在昏迷,仍在插管治療,
僅剩的結果和選擇,其實越來越清楚。

不願意講明白罷了。
不願意面對罷了。
期待奇蹟罷了。

才發現,
對婆婆的回憶怎會那麼少,與婆婆的距離好遙遠好遙遠,
卻再也,再也沒有機會去珍惜,去親近了。

只能看著婆婆的照片,讓眼淚一直流,一直流...

 

收到嘉琪的信,

說著婆婆頭上長長的傷口,咳嗽時會不舒服,

媽媽也來電,

說婆婆的背因久躺起了紅斑,也已無力自主呼吸,

能做的,僅剩無奈的拔管,陪婆婆最後一程。

 

此時,我卻在飛機上,無法參與。

沒有怨懟誰的意思,工作的順序是自己安排的,

婆婆一定也不希望我放下所有事情跑去洛杉磯,

卻只能看著她躺著。

 

但因為婆婆妳倒下地好突然,

還是諷刺地在母親節知道這消息,

 

要接受這事實,還是很難,

要說再見,依舊不願,

 

一直不想把哀傷的心情公開,

不想麻煩別人,不想擾亂別人,

即使得到來自別人的慰藉,

也只有自己能走出哀戚,

眼一次次的濕了又乾,濕了又乾

 

5/18下飛機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以為會接到婆婆過世的消息。

彷彿上天要跟我們開玩笑,將維生機制改為最簡易的設備後,

婆婆卻一直在彌留狀態,當晚看到婆婆時,

心臟和呼吸仍然規律地進行著,

若不是婆婆傷到腦部,或許還會有醒來的可能吧,

 

5/20

媽媽,舅舅舅媽們在醫院陪著婆婆好幾天了,

我一個人留守讓她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坐在婆婆旁邊,

聽著偶爾亂了規律的呼吸聲,

有時嘴巴吞嚥一下,眼皮跳一下,

總覺得婆婆只是睡著了,或許等一下就醒過來了,

 

但看著嗎啡緩緩的注射,一包換過一包,

這個想法還是被打醒了。

 

沒有奇蹟的僥倖,只是在等待最後的結果,

偶爾會多想是不是婆婆有什麼心願未了,所以才這樣一直堅持著。

 

護士來檢查時,看著婆婆手腕、手肘上的針孔和插管,                                          

覺得婆婆這樣好辛苦,好不忍心,

 

因為婆婆生前就說過不要當植物人,

不要一直留著成為大家的困擾和負擔,

然而,婆婆保持彌留狀態又過了一個多星期,

每天只有持續注射溶在食鹽水的嗎啡,

因為沒有進食的能力,所以也沒有注射食物和飲水

也因此排泄只剩一天200CC的尿,深褐色、濃稠的黃,

 

但能做的,就只有讓嗎啡量一直增加,讓婆婆不感覺痛苦,

雖然血壓逐漸下降,但心肺功能依舊強韌,

癲癇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抽搐時嘴會咬合,眼也會眨,甚至睜開,

雖然知道婆婆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事物,

但看到那空洞的眼神,緊縮的眉頭,急促的呼吸,

似乎婆婆正傳達痛苦的訊息,

卻又不清楚婆婆是在跟甚麼奮鬥與拉扯,

 

這個時候,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等著親人過世的感覺好奇怪,

不忍見婆婆受苦,但希望婆婆早點解脫又很矛盾,

不敢睡著,怕在睡夢中婆婆不知不覺的走了

 

與婆婆在病房中,

生與死的界線似乎變得模糊,

彷彿兩個時鐘,一個平順地走著,另一個則在等待著電力耗盡,

當癲癇平復,呼吸平順,婆婆再度平靜睡去,

兩者的時間又一併走著,

只是等待著,

一直等待著,

等待著那窮盡一生也尋不到解答,作不了準備,

那只存在於虛無彼岸的終局。

 

這時候才體會到,

只有還存在的人,

才會一直想像,一直思念,一直揣測,生的另一側究竟存在著什麼?

 

知道一個人沒有意識,被認定為腦死,

但身體機能卻維持著,只能等待著停止那一刻,


我們在等甚麼? 想看到甚麼?

人離去的最後究竟是甚麼景象?


是靜靜地,緩緩地消逝?

還是一陣激烈地掙扎後撒手平靜?

 

27日晚上八點多,從家鐳住處離開準備吃晚餐時,

小阿姨從醫院打來了,說婆婆呼吸停止了,

於是和家鐳隨便帶了個便當就過去醫院,


到了病房,看見婆婆靜靜的躺著,

聽了聽,沒了呼吸聲

摸了摸頸子,沒了脈搏,

但還是有體溫,溫溫的,溫溫的,

小阿姨說婆婆走得很安詳,就是聽著她唱詩歌時,悄悄地走了。

時鐘很自然地停了。

 

醫生護士來了,做了最後的檢查後宣告死亡。

於是聯絡殯儀館,請他們接走婆婆做最後的安置。

在等待的時候,

阿姨偶而還是會對婆婆唱著詩歌,看著婆婆,

我也會摸摸婆婆的手和臉,

體溫漸漸地退了,肌肉也逐漸僵硬,

 

­「這就是死亡了

我只能用視覺,用觸覺記下這一切。

然後覺得心裡空空的,什麼東西缺了。

 

護士再度進來,在婆婆腳上綁了個名牌,

寫著名字和不知道意義的號碼,

對不相干的人而言,

人離世後就只成為一排歸檔的號碼,

一個待處理的案件,甚至物品

 

殯儀館的人也到了,跟我們致意後,

我們看了婆婆最後一眼,

最後一次跟婆婆,說了再見,

 

然後看著工作人員帶起手套,靜靜地,輕柔地,

將婆婆蓋上白布,搬離床上,放上擔架,裝入袋子,

最後輕輕地拉上了拉鍊。

 

跟著擔架,陪著走那最後一段路,

一路上小阿姨,家鐳和我都無語,這就是結局了。

婆婆走了。

 

剩下的就是整理遺物,追思禮拜,以及回台灣的後續了。

 

婆婆再見。

謝謝你這麼疼我,陪伴我長大。

再見。再見...

 

上一篇:來回台灣這一趟...

下一篇: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