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0 12:37:51老瘋癲

想念



想念那個遙遠的國度,想念窗外的森林景致,想念用陌生的語言和來自陌生國度的朋友談心,想念我的日本姐妹…這點最難熬。

我有成長過程中各個階段珍藏的朋友,有些只能談及某個範疇和深度的問題、有些可以聊聊某一種生活的面向,但觸及某些私密問題,我只和這個日本朋友談。或許是她起的頭,或許我們認識時只有彼此,也或許是我們都不像某一種刻板印象中的亞洲人,她大概是我目前為止,分享過最多秘密的朋友。

有一次談到種族歧視,我跟她坦承:「我討厭日本人。」她神色自若地回我:「沒關係,我也討厭日本人。」兩個人在宿舍餐廳裡笑到室友們全探頭進來看,看兩個看似一樣的亞洲人,用德語說笑話,還要在空檔裡問不請自來的聽眾:「這句文法對不對?」我的室友說:「妳們完全顛覆我的亞洲印象。」-這句評論,我視為最大的恭維。

我們是在語言班認識的,兩個人都沒興趣和自己的同胞混,連長得像的都自動迴避,但是卻很莫名其妙的和對方開始接觸、熟悉,很快發現自己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妹」。在對方身上,我們似乎找到失落的那一小塊。突然發現語言達不到的地方,用眼神可以跨越。常常兩個人相約散步,在森林裡一走兩個多鐘頭,可以用手指一指沿途景色,交換一個微笑,一路又安靜走回來。沒有必須說什麼的壓迫感,也沒有必須沉默的要求,只是光有個相知的伴,就可以享受那段時光。

都有受盡委屈或倍感寂寞時,那就找對方哭個痛快。我常和她說:「我這輩子的份額,大概都在妳這裡哭完了。」那時談最多的是感情困擾和德國文學,兩個書蠹蟲都有閉門苦讀的狠勁,常常輪流自閉和與世隔絕,多半是她的男朋友突然想到我,問她:「這瘋子記不記得吃飯?叫她來吃飯。」我們才會發現,一、兩個月沒聯絡了,雖然我們就住在同一個宿舍區。我常笑說:「兩個人走路都低頭抱書,擦身而過也不知道啦!」

我想念保留在柏林的這一段回憶,因為我們很難再有那樣的際遇和心情。多年後我重返德國旅遊,卻沒有北上柏林,她問我為什麼?我說:「妳告訴過我妳上回回去的感覺了。那就是了,還是給記憶留下一個句點吧!」人要往前走並不容易,特別是過往有時候活的如此誠實和自在。

曾經想過,是不是換了一個時空,所以記憶中的一切淨化成甜美的滋味?我還是覺得不是如此。畢竟那個與世隔絕的時空裡,寂寞和孤獨擊潰了不少有相同際遇的朋友,能耐得住孤寂的,大概都成了個性鮮明的倖存者。而且一個比一個堅強,甚至到了頑強的地步。我們在彼此眼中,大概都裝置了一副「生存」的盔甲,並且給對方留一把開啟的鑰匙。曾經「共患難」的朋友,永遠在我心理佔有特殊地位,我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的偏心,連至親家人都很難抗衡的。

窩居台南,最難堪的是朋友離的一個比一個遠,有些心情真是過了就沒有再提的欲望。有一天在書店裡,突然覺得滿室的輕聲細語,很像遙遠的距離之外,有一個懂你的朋友在傾聽或是細述,突然覺得很心酸,一種「獨醒」的安靜。

想念的心情大概人人有,只是深度和廣度的差異。能好好靜下心來想念一件事、一個人,大概也需要額外的勇氣吧?

200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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