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為何顯靈？

答：我想知道死後的名聲。

問：你──或是說諸位，身為魂魄，你們依然眷念著俗世的名聲嗎？

答：我想我是眷念的，然而我所遇到的一位日本詩人的靈魂，卻輕視其死後的名聲。

問：你知道這位詩人的姓名嗎？

答：可惜忘記了。我只記得他所喜歡的十七字詩中的一首。

問：那首詩講什麼？

答：古老的池塘啊，青蛙跳到水裡，發出了清響。（松尾芭蕉的名作）

問：你認為這首詩寫得好嗎？

答：我並不認為寫得不高明。不過，如果把「青蛙」改成「河童」，或許會精采些。

問：為什麼呢？

答：因為河童在任何藝術中，都迫不及待地要找到河童的形象。

問：各位靈魂的生活如何？

答：與諸位一樣啊。

問：你後悔自殺嗎？

答：那倒不會。如果靈魂生活過膩了，我也可以隨時用手槍「自活」。

問：「自活」，容易做到嗎？

答：自殺，容易做到嗎？

問：諸位的生命是永恆的嗎？

答：關於我們的生命，眾說不一。請不要忘記，我們當中也有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拜火教等各種宗教。

問：你信什麼教？

答：我一向是個懷疑派。

問：然而你至少不懷疑靈魂的存在吧？

答：我信得沒有諸位那樣深。

問：你結交了多少朋友？

答：我交的朋友古人今人、東方西方都有，不下三百個。其中著名的有克萊斯特、邁蘭德、魏寧格爾。

問：你所結交的朋友都是自殺而死的嗎？

答：那也不一定。為自殺作辯護的蒙坦是我的畏友之一。但是不曾自殺的厭世主義者──叔本華之流，我是絕對不跟他往來的。

問：叔本華在嗎？

答：他目前創立了靈魂厭世主義，討論可否實行「自活」。自從他曉得霍亂也是細菌引起的疾病後，心情似乎踏實多了。

問：我死後名聲如何？

答：一位評論家說你是「小詩人之一」。

問：他恐怕是我在生前沒有贈送詩集，而心懷怨恨的人吧。我的全集出版了沒有？

答：雖然出版了，可是銷路不佳。

問：三百年後──即著作權失效之後，我的全集將為萬人所爭購。

我們最想引以為傲的，偏偏是我們所沒有的東西。

矜持、愛慾、疑惑──三千年來，一切罪過都由此而生。同時，一切德行恐怕也發源於此。

減少物質上的慾望，並不一定能帶來和平。但為獲得和平，我們也得減少精神上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