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7 19:18:50尚未設定

鴛鴦茶

其一.

白衣在煙霧瀰漫中找尋,火辣的,妖艷的媚眼頻頻從身前三公分消失,來自他的無視。

焦慮不安沉澱難解,懊惱後悔蔓延擴張,急著找回誤會離去的弟弟,白衣踏入光影晃動人聲雜沓的舞池。

白衣了解自己的弟弟,什麼樣的情緒用什麼方式紓解,雖然他不贊成用這種方式,可惜寵溺已是習慣。


舞池中男男女女,瘋狂的笑,瘋狂的展現,扭動身軀就像要扭掉附身的壓力不平。

白衣很不習慣,皺著眉,穿梭在迷濛煙霧中的他幾乎看不清前面的人了。


究竟在哪裡?

白衣站在舞池中央摀著口鼻,左右張望,像是誤入歧途的羔羊,無辜又無知。


另處,黑衣少年帶著幾分薄醉隱身黑暗中,伏在圓形軟椅上,沒有仔細看很難知道這廂已經被包下。

白衣少年的擔憂被身前冷冰的大理石桌擋下。黑衣少年沒有留意舞池中突兀的存在。


不在這裡會在哪裡?

白衣踏出舞池後,仔細觀望了週遭的座廂都不見弟弟的身影,白衣黯然離去。


黑衣少年微睜眼,透過髮絲,光影路離中彷彿有抹白光一閃而過。

哥哥~



其二.

白衣不是不了解弟弟的想法和依賴,只是事情怎能總順心如意,他是兄長不為別的,單純為了弟弟,他就該遵從父親的話。

一切都是為了弟弟好。

也會迷惘,也會傷心,可是這獨生獨死的世界,他只能這樣做。

放手,與,被放手。
拋棄,與,被拋棄。

主動跟被動之間的差別就在一念之隔。

誰的錯,或許是天意,或許......沒有或許,對看不見的未來說或許是否顯得太過狂妄?


「為什麼不等我?你最近耍自閉嗎?」蹙眉不悅。

最近哥哥像個獨行俠ˋ自閉兒似的,不等他上下學ˋ假日不見人影ˋ找他出去玩又說沒空,有時還會小念一下,更讓他不悅的是哥哥什麼都沒有跟他說就一個人像生悶氣似的,冷著一張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有人欠了他多少錢呢!
可是他確定他們沒有在冷戰!所以......一切都是哥哥的錯!
對!就是這樣!


「你自己不會回去嗎?」

「嗯~」自喉間發出似野獸的低吼,黑衣少年瞇起眼,蹙起眉,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十分不高興。

就是有人不識相,不對時的介入,「喲~黑白仔,下課回家啦,我們一起走。」

左勾白衣,右搭闇蹤,洛子商像個陽光不留餘地的在光影灰暗地帶灑落光芒吋吋。

「哼!」拍掉洛子商的手,闇蹤憤怒離去。

「喲?吃了炸彈啦?」轉頭看著白衣,「吵架了?真難得。」

他從小跟這對黑白仔一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根據他洛大師的觀察這黑仔是十足十的戀兄情節,別人靠近白衣一點點,他老大就殺氣騰騰的瞪過來,如果碰到白衣一咪咪,哪隻手碰到哪隻手遭殃,如果時間久一點,那~身為俊美帥哥的他會秉持著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原則,在那個人受傷還沒昏迷前微笑遞出鄰近醫院的電話。

至於白仔,無庸置疑就是個戀弟狂。不用說什麼,光是看他對黑仔的溫柔體貼和對別人的不理不采,哇~天地多遼闊,差別就有多遼闊。黑仔要什麼他就給什麼,黑仔不高興他也好不到哪裡去,黑仔不在身邊他就著急,黑仔出事了他就擔心,嘖嘖,這種哥哥難怪黑仔擔心會被搶走。
至於他?唉唉唉,問這話的人想來是沒見識過他洛大帥哥的魅力。


「沒有。」拍開洛子商的手,白衣冷漠的向前走,絲毫沒有理會地意思。

「黑仔的個性不就是那個樣,你又不是不了解,怎麼這次他是犯了多大的錯,來來來,說給本帥哥聽,本帥哥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強硬的打斷,「不用。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

倒吸一口氣,手撫胸口,滿臉受傷,「你竟然把我屏除在你們之外,你你你......喂,白仔你真不給面子。」

他都還沒玩夠,白仔竟然連看都不看他就一個人走了,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要這樣傷人嘛,好說歹說,他都是品學兼優,英俊瀟灑,上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洛子商。
偏偏這對黑白仔眼睛糊到蛤肉,都看不見他的優秀,兩個都一個樣,心情不好就不理他,真是傷了他洛大帥哥的心。

就這樣,兩個身影一同離去,一個沉默一個聒噪。

兩人離去的轉角,黑衣少年出現,懊惱。



其三.

黑衣喜歡奶茶的香味,尤其配著黑森林蛋糕的苦澀,苦中帶甜的美味誘惑。

白衣嫌著奶茶的甜膩,卻在每個清晨為弟弟泡杯等待甦醒的人,他獨衷的是咖啡,黑咖啡搭著白乳酪,酸酸苦苦的滋味。

假日的時候,兩人有時會去義母的家中坐坐-義父與義母已經分居-享受姨娘的關懷和享用姨娘的手藝,姨娘做的蛋糕真是好吃,連不嗜甜品的白衣都愛吃,更甭說嗜吃甜品的黑衣了。


義母事業有成卻無力照顧親兒只能將囑咐自己好好照顧黑衣,可是父親卻希望黑衣能獨立不依賴自己。

有沒有方法可以兼顧?白衣在前去探視義母的途中沉思。


唯一的客人這麼心不在焉的吃她做的點心實在叫權妃挫折,黑衣沒有跟來,白衣心事重重,說沒有鬼她頭就給白衣。

「好吃嗎?」

恍然大悟,「很好吃,謝謝權姨。」微笑。

「好喝嗎?」指指咖啡。

「嗯。」

「可惜黑衣沒來,我還特地為他做了黑森林呢。」笑咪咪。

「......嗯。」低下頭,對權姨說謊不是故意,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天,父親與黑衣又是爭執過後的冷戰,他看見客廳沙發上父親把臉埋入雙手,看起來很疲憊,身影很寂寞。

「父親,你......還好嗎?」

「白衣,」抬頭對著白衣笑了笑,眼中的倦態很朦朧,「多謝你......唉,蹤兒如果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

「弟弟只是偶而不聽話。」

擺擺手,自己的孩子能不了解嗎?「我知道他,你不用為他開罪,這孩子個性跟他母親一個樣,倔強又任性,除了讓他心服要不然說什麼他都不信不聽,可是這麼倔強的孩子怎麼依賴成這樣?唉,都怪我沒時間好好教導他獨立,這麼單純將來怎麼繼承我的事業?」
看向白衣,「白衣這麼多年來辛苦你了,過陣子等放暑假我會帶他去公司見習見習,到時候你就去你義母的公司見習,早點接觸社會也是不錯的。」

沉默的點頭,除了答應,白衣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什麼話都止不住犯酸的噁心感。


「願意說說嗎?或許,我可以幫你喔?」

「權姨...我...」




其四.

白衣忽略了弟弟的好強,冷戰的日子自今已是月餘。

有的時候,白衣回頭時會看見闇蹤的注視,不帶敵意又似乎帶著期待的注視,雖然下一秒闇蹤會偏過頭走開。白衣不確定闇蹤有沒有臉紅,他實在沒有膽量將視線黏著。

事情還是膠著。



權姨說,闇蹤心情十分不好;義母問:怎麼沒有跟蹤兒一同來。

白衣只是笑,不知如何回答時他總是微笑避開。

避開別人的追問卻避不開心裡的難受,避開闇蹤的期待卻避不開自己的懦弱。

白衣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其實不然。



不管有沒有自己陪伴,闇蹤都可以活得精采,本來他就是屬於耀眼的一族。

每當白衣這麼想的時候,他會質疑,質疑過後又強迫接受。

白衣沒有想過,這種心態會不會傷人,會不會傷了他最重要的人。



時間走得太急,熱鬧的聖誕來臨,寂寞的佳節來到。

白衣坐在教堂長椅,看著詩班唱頌讚揚主耶穌的犧牲奉獻。

他沒想過,在別人眼中,他像天使,對闇蹤的溫柔成了奉獻。

對他而言,闇蹤給予的才是無限,而他,只是個頻頻向闇蹤討糖的不滿足的偽天使。

...

「你會不會太包容黑仔?真是無法無天。」

「不會。」

「這樣還不會?」指著闇蹤受傷的手臂,「跑去跟外校的不良分子打架,還掛彩回來,這樣叫不會?」

「不是闇蹤的錯。」

「難道"又是"對方的錯?」

騙鬼啊,每次黑仔打架都是別人的錯?明明他洛大師看到的都是黑仔先動手,雖說對方挑釁是不應該,可是有些事情明明就可以避免動手......對了,他忘了黑仔的腦容量不大,唉~這樣說來,還真不是黑仔的錯,是上天的錯,是黑仔父母的錯。

可是,看著含淚乖乖讓白仔上藥的黑仔......
這傢伙真會裝,明明在外面就是野蠻到不行,現在就硬要裝的很可憐,每次都只會用這招騙白仔。

「我相信闇蹤。」

很好,算是他洛大帥哥雞婆多事。

...

「白仔,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是上輩子欠黑仔的?」

「不會。」

「我老覺得你上輩子一定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才會這輩子像個天使守護他。」

「無聊。」


他其實是批著天使外衣的惡魔,企圖竊取珍貴的黑精靈的真心。



其五.

白衣想了很多方法,或該說理由或藉口,可都被打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想說服誰呢?

然後,日子走了,闇蹤眼中的期待也飛了。

當一切都如最初預期時,白衣沒有一絲喜悅,翻騰激盪的酸苦更加清晰。像極了黑咖啡與白乳酪的滋味。


那天,白衣像瘋了似的連用十份黑咖啡與白乳酪,權妃看的氣的把白衣轟出,弟弟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品嘗美味。

是的,闇蹤不見了,在對白衣發完脾氣後,消失。消失在白衣熟悉的地方,將兩人的聯繫斬斷。

所有的人都著急,所有的人都把矛頭指向白衣,而自認為犯錯的人還沒承受指責便墜落黑咖啡的苦楚。

一切都看在有心人眼中。


然後,白衣消失,繼闇蹤後消失,前後差了各把月,沒有人知道原因。

那年,白衣方拿到碩士文憑,闇蹤的文憑只差半年就可取得。


其六.

東京,紐約,台灣,巴黎,晴空與大地的視野交錯成闇蹤的生活。

暗夜精靈以中性魅力迷惑全球。闇蹤沒有再回到任何一個白衣希望他回去的地方,只是靠著天生本錢流通世界。

流通在一個白衣迴避不了的世界。


台北的冬季還是要冷不冷的悶,闇蹤漠然看著浮雲片片。

想念紐約的冬季,荒涼到渴望體溫的依偎取暖,而不是反覆無常的悶涼。悶,讓闇蹤想起當年的誤會。

明明知道是誤會卻拉不下臉解釋。迴避的人究竟是誰?

常年的孤獨,闇蹤學會多重思考,很有趣的遊戲,不是?

假裝是不同人,假裝有不同性格,他的職業最需要的不就是這樣?

扮演別人,扮演精靈,就是不用扮演自己。

有時,他會想這就是駝鳥心態吧,就像當初白衣不敢伸手留他。


伸手......

春季,在東京伸手,接住的是落櫻,赤血丹心。

冬季,在紐約伸手,接住的是雪花,六角冰晶。

夏季,在巴黎伸手,接住的是熱情,浪漫多嬌。

可是在台灣,永遠是空的,無論怎麼伸長手臂。



其七.

相逢,在狹路,在料想不到之地。

台上與台下,表演與觀賞,咫尺與天涯。

闇蹤淺笑,不帶笑意的眼移開,他沒忘卻他現下的身分,也沒忽略白衣眼中的訝異。

這能算是驚艷嗎?


黑與白,光與影,精靈與天使。

從墨鏡下看到的景物還是有些不同,連同白衣的溫文都帶著闇色。

「近來好嗎?」

聳肩,「你呢?幫父親管理事業忙嗎?」

很生疏的問話,誰想得到他們曾有的情誼。


那段,黑暗流動的曖昧情誼,不見光的情誼。

以親情為屏幕,他們曾打破彼此的偽裝,擁有彼此最澎湃的脈動,然而高峰後的懸崖總跌得傷痛。

於是他走,離開熟悉的一切。

或許對彼此都好,遵從母親的話離開的他,化身精靈。

落入凡塵的精靈,總是仰頭看著雲上找尋的天使。這樣就夠了。


「不,是幫你管理。」

「多謝,不過......」

「回來好嗎?」


回來,哪裡?他們年幼的家?父親遺下的家?還是......他想站的位子?

闇蹤曾經站在白衣身邊,笑得開心,任由姨娘胡亂拍攝。照片裡的位子是闇蹤最想要的位置。



其八.

闇蹤不再喝奶茶,市面賣的無味,自己冲泡的似乎少了什麼,久了也就不再喝了。

還是黑咖啡,闇蹤看著白衣面前的黑咖啡,聽著白衣說著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其實他都知道的。

比起這些,闇蹤更想知道,這些年白衣有沒有想過他,像他一樣想著。



「你還是喜歡喝黑咖啡。」

「有些習慣,不容易改。」

「嗯。」微笑。

「倒是你,不喝奶茶了嗎?」

「傷胃,不喝了。」


有些習慣,不容易改。

後來闇蹤明白,少了什麼的奶茶味道沒有不同,只是缺少冲泡之人的心意。


其九.

闇蹤還是拿到文憑,當年老師的祝福言猶在耳。

不要強求,凡事盡力就可以。

這些年,闇蹤盡力在做某些事,前程似錦,名聲良好,他是虛偽繁華世界中脫俗耀眼的光環。

闇蹤知道有的事情強求只是傷身,傷神,傷心。闇蹤學會放手。


「我沒有經商的實務,如果可以,父親的產業還是交給你吧。」

「名不正言不順,我只能代管,董事的位置還是你。」

「呵,拘泥那些做什麼。」

「闇蹤......」

「我還是適合活在閃光燈下。」

「闇蹤,我......」

「嗯?」

「很抱歉,當年......」

「不,別說了,事情......都過了。」


當年,是他無知,以為得到對方就是得到所有。誰知心一旦染上灰,要拂去得花費多少的時間精神,當年的他不懂也沒耐心。

一次動心換來數年傷痛,一場歡愛卻以淚水和憤恨結束。是他不懂事。


「不,事情沒有結束。」

「嗯?」

「我學會新的茶,我想你會喜歡。」

「這麼有自信?」

「我希望你會喜歡,可以嗎?」

「那......好吧。」


白衣的微笑,闇蹤有時在夢中看著白衣微笑,然後哭著醒來。他很想很想再看的。

就算現在是夢中,只要保有當下的幸福就好。



其十.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擺設,不熟悉的人。

闇蹤這些年的記憶中,白衣的猶豫難捨佔著很大的比例,或許太過習慣白衣溫柔,反而總記得那天的傷人神情。

看著白衣拿出闇蹤曾經慣用的茶杯,那是一個透體通黑惟在杯口一圈白,白衣總用這杯子為闇蹤冲泡奶茶。

闇蹤嘴角揚起,雙手托著,時間的價值在於每秒每秒的幸福累積。


「喝喝看。」

「嗯。」


黑色液體,黑色杯子,是杯身緣故還是液體關係?

闇蹤啜飲,甜苦滋味在舌蕾跳耀刺激,有咖啡的苦澀又略帶紅茶的甜膩。


「這是?」

「鴛鴦茶,以咖啡和紅茶調配,好喝嗎?」

「嗯,很特別。」

「把杯子換個方向,喝看看。」


依言,這次卻是紅茶的香甜中略帶咖啡的苦澀,跟方才不同。闇蹤好奇的看著白衣。


「調配時,紅茶跟咖啡是不能攪拌的。」

「所以每一口都不同?」

「嗯,說對了。」

「真特別。」

「別喝太快,鴛鴦茶要兩人共飲。」

「喔?」

「鴛鴦本是一對,自然要兩人同飲。」

「......你是故意的?」

「可以嗎?回來好嗎?」


天使終於找到精靈,震動羽翼帶來和煦的暖風。

天使將手伸向精靈,盼望許久的時刻,所有的幸福累積等待的時刻。


這一次,伸手,不再空虛。


2004/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