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29 17:55:25玉米頭Corn

科幻小說-靈眼

1.校長

午後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直射到我身上,身邊有兩條狗躺著,滿身的髒泥。路邊有條小溪,那溪裏的水一動不動,似乎壓根就沒有向前流動的意思。溪邊的幾棵樹全都耷拉著,沒有風的時候,枝條像是被水泥澆注出來的一樣。一年中最熱的這個季節,我竟然隻身來到了一個山村。這村子的名字,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又是轉車又是坐船,折騰了四趟,這才到達目的地。自打娘胎裏出來,我還是頭一回感覺到出門在外的不方便。

我看了看介紹信,到了,就是這裏。

一幢破舊的教學樓,一幢低矮的學生和老師混合宿舍,圍繞著一個滿是泥濘的操場,操場四周種著幾棵樹,看上去似乎是柳樹,只不過都是灰頭土臉的,沒有一片像樣的葉子。在我的面前豎著一塊斑駁的牌子,上面刻著幾個黑體字:

柳樹小學。

跟我心目中的學校實在相差太遠,想我這麼好的年華,今後可能要在這個破地方打“持久戰”了,心裏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唉,怪誰呢?倒楣!都怪我那對老爸老媽,這是多大的事情,也不知道給我跑跑腿,還說什麼年輕人志在四方,到哪里不是吃飯。再加上那次面試又實在太發揮失常,主考官竟然給我講了一個故事,然後叫我分析這個故事發展的方向。我這輩子最不喜歡別人硬塞故事給我聽,況且師範裏實在沒怎麼鑽研過文學,這樣一來倒好了,老爸老媽都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來了。

“唉!……”我重重地歎了口氣,沒辦法,只好先對付幾年再說吧。我卸下包袱和箱子,邁步找到校長室,門虛掩著。本來是想推門就進去了,怎奈老爸老媽語重心長地囑咐過,到單位裏要稍微注意一點禮節。於是我停住了腳步,敲了敲門。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咳嗽聲從裏面傳來,這算是打招呼了。辦公桌前坐著一位頭髮幾乎白了的老頭,正在認真地咳嗽,鼻子上的老花眼鏡一陣亂抖,咳得臉都漲紅了。

“那……那個,柳校長在嗎?”我不敢保證這位就是校長,只好試探著問。其實這下子,連愚鈍如我這類人都可以看出,他不太方便回答我。

果然那老頭咳了半天,終於喘過氣來,一邊呼吸一邊指了指辦公室最裏邊靠牆的一扇門。我暗自琢磨:原來這辦公室還是個套間,都趕上總經理待遇了。這樣來說這位就不是校長了,我只好繞開他,往裏邊那個辦公室走去。

柳校長正在寫字呢,鋪開了兩張報紙,用一支鬥筆在報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幾個行楷字,倒也寫得蒼勁有力又不失靈動飄逸。我本來想誇他幾句,諸如“神來之筆”啊,“大家風範”啊,以前在師範裏別的沒怎麼學好,溜鬚拍馬的功夫倒是在寢室裏薰陶得青出於藍。

看到我進來,柳校長放下了筆,瘦瘦的臉上,兩隻眼睛放射出智慧的光芒,只看了我一眼,就說:“你是新來的高牙……高老師吧?呐,坐,坐。”一轉身,我屁股還沒有坐穩,一杯熱騰騰的綠茶就放在了我身邊的木桌子上。我心想,這老頭可夠幹練的。

我把介紹信交給了校長,他確認了一下,說:“我看過你的檔案,我們想安排你當五年級的班主任,教五年級和四(1)、四(2)班的常識課,一個星期十五節課。另外,這個學期學校要成立幾個教研組,你就當常識教研組的組長吧。這樣你看可不可以?”

我心裏一琢磨,常識不就是自然科學嗎,這是我的強項啊,感情這校長看檔案還真仔細,孔夫子所說的“因材施教”是不是這回事啊。一邊琢磨,嘴上可沒停,連連點頭說:“好的好的,沒問題。”當時,我真是有種“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校長”的感慨,還好沒有表露出來。

柳校長又說:“另外……學校的宿舍都已經住滿了,我們研究了一下,把村裏原來的鄉政府辦公樓要了過來,當作你們臨時的宿舍。你住在301房間,另外一個新來的小包老師住在你旁邊。喏,這是房間鑰匙。”

我聽了,心想這回倒沒徵求我的意見,感情這事是沒得商量的。算了,先把自己安頓下來再說吧。於是答應了一聲,隨手拿了鑰匙出來。路過外面辦公室的時候,那老頭已經不咳嗽了,這會兒正在低頭看一份發了黃的報紙,我走過他身邊,他抬起頭,從鼻樑上方繞過鏡片看著我,看得我一陣不舒服。


2.房間

我站在那幢所謂的宿舍樓門口,心裏不由得納悶:這麼大的一幢屋子,怎麼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幢巨大的長方體出現在我面前。整幢房子設計得中規中矩,絕對沒有哪個地方突出一塊,哪個地方凹進去一塊。如果站在對面山包上往下看,我想這就很像幾何課堂上經常出現的長方體模型了。但跟模型不同的是,這個建築有很多窗戶。從一樓到三樓,密密麻麻,每層有14個之多。再仔細一看,竟然那麼小的一個房間有兩扇窗戶。第一層最右邊有一扇門,就是進出這幢樓的唯一通道。現在門關著,無法看到裏面的樣子,不過感覺上並不亮堂。

這扇門很小,上面原本塗著一些紅色的油漆,只不過現在已經剝落了大半,剩下的分佈在整個門面上,拼成了一幅看上去非常怪異的圖片。

我仔細地看了看,似乎像個什麼曾經看到過的東西,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算了,管這麼多,要不是這會兒在等開這扇大門的鑰匙,我也不會在烈日下站這麼長時間。幸虧門口有棵棕櫚,多多少少給我擋了一下陽光。但地面上的熱氣蒸騰起來,我整個人就好像呆在蒸包子的蒸籠裏面。我沒洗過桑拿,不知道洗桑拿是不是這種感覺?

正在胡思亂想,有陣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只見又是校長室外面房間那個老頭,手裏拿著一串鑰匙走過來。我好像對他沒什麼好的印象,他一來就讓我感到要起雞皮疙瘩,渾身的不自在。萬幸的是這會兒他並沒有咳嗽,我於是跟在他身後兩三米的地方隨他上了樓。

這幢樓的樓板是木制的,走上去咯吱咯吱響。整幢樓裏面沒有其他人,所以我們走路的回聲傳得很遠,在樓上樓下回蕩。

上了樓,才發現每層樓以走廊為中線,左右各有一排房間,整整齊齊的。我的房間就在三樓的樓梯口,我對面的房間是302,以此類推。這樣一算,整幢樓就有7×2×3=42個房間了(幸虧沒有安排我教數學)。

在我觀望間,老頭已經給我打開了門,房間裏倒還乾淨,就是隱隱有股潮味撲鼻而來,也許是太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

老頭說:“你就這個房間了,以前這裏是鄉里的幹部住的地方,樓下是他們辦公室。現在我們鄉已經撤並了,鄉政府也就沒有了。”

他告訴了我這麼多,我也不能幹聽啊,於是出於禮節性地說:“哦,是這樣啊,那——鄉政府是什麼時候撤掉的?”

毛老師想了想,說:“好多年了。”

我想,這算什麼回答啊,又忽然想起到現在還不知這位的來頭呢,於是問道:“老師你怎麼稱呼啊?”

“我姓毛,是學校的總務主任,你就叫我老毛吧。”毛老師說完,嘿嘿地乾笑了一下。

我剛想叫他一聲,一轉想,不對啊,那是我們偉大領袖的稱呼啊。再說初來乍到,也沒有這麼熱情地叫的,於是說:“哦,毛老師,那這裏的水電都有嗎?”如果連水和電都沒有,那可是沒法呆的。

毛老師“啪嗒”一下,拉亮了電燈,說:“有電,水在一樓,那裏有自來水。”說完,頓了頓,說:“對了,你們對面那排房間現在還堆著以前鄉政府的一些東西,我們是沒有門鑰匙的,你也不要去看。”

說完,又把大門鑰匙解下來給我,說他那裏還有個備用鑰匙,這個就歸我保管。說完之後就下樓了。

腳步聲越去越遠,整幢大樓又重新歸於死一般的平靜。

我於是開始整理我的行李,這個地方就是打水不太方便,要到一樓去一桶一桶地拎。你想我有多久沒有幹過這事情了,雖然不重,但是也絕對是不會喜歡這差事的。等我擦完了床架、桌椅,發覺整個上衣已經被汗水打濕了,況且連水都沒喝。想喝點自來水吧,又實在不放心。算了,還是待會兒下樓去買吧。

下樓前,我想先把電腦組裝起來再說,不然待會兒又要出一身汗。好不容易全都接好,才發現竟然連多用插座都沒帶來,這下沒法開機啊。這不是逼著我下樓買嗎?也不知道這個小地方有沒有這玩意。

來到村子裏,找了家最大的商店,還好物品還比較齊全。我花了大半張,買了插座、水和一些零食,又買了一把手電筒和幾個打火機,幾盤蚊香,還有一些日常用品。

重新回到宿舍樓,時間已經是黃昏了,樓道裏頓時比前面暗得多。走在樓梯上,腳步聲的迴響更加大,但環境又更加安靜,這不由得讓我有點怕兮兮的感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其實,當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的時候,多多少少會由於絕對的安靜和清幽而浮想聯翩,總是以為自己身後會蹦出個什麼,或者眼前忽然會閃過一隻小動物,更恐怖的是總會覺得有什麼不明不白的東西,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越是不瞭解的東西,就越是感到由衷的恐懼。我給自己打氣,心想這算什麼呢,咱怕什麼,大白天的。這麼一想,不免稍微有些寬心。

突然,當我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我的耳朵鮮明地聽到了一聲我做夢都不會想到的聲音:

電腦關機的聲音!
3.電源

沒錯,電腦關機的聲音!

而且,就在那一刹那,我可以確定兩件事:一是,這聲音絕對是從我自己的301房間裏發出的(或者是在這房間附近,我可以自然而然地想到是在自己房間,因為耳朵對方位的感覺不會騙人);二是,這聲音絕對是從我自己那台電腦裏發出的!

因為我的電腦買來已經有好幾年了,讀師範的時候就在寢室裏跟室友玩遊戲,而且通常是在半夜裏等檢查的老師走了之後(被抓牢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玩一個名叫《生化危機》的遊戲。這些年一直沒有更新電腦配件,因此電腦裏就只有當時那些遊戲可以運行起來。後來玩了《生化危機3》,太喜歡裏面的結束曲(就是爆機後演奏的那一首),但這曲子從頭至尾大約有120秒,太長,於是就剪輯了中間大約22秒最經典的旋律,設置成關機曲子。

我走上樓梯的那幾秒鐘,我分明聽到了這一段旋律,而且正好是我掐頭去尾的那22秒!

我愣在了當場,不知道是應該馬上沖進房間去看個究竟,還是馬上跑下去找人來壯膽。正在我站在二樓的樓梯頂,一隻腳即將跨上三樓臺階的這麼一耽擱,電腦裏的音樂已經播完,聲音戛然而止,一抹迴響飄蕩在空蕩蕩的偌大一幢屋子裏,屋子重新歸於安靜。

靜,一種可怕的靜。我能夠分明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自己忽然間增重的呼吸聲。在那一瞬間,我的頭腦裏忽然一片空白,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經歷告訴我,我遇到麻煩了!

在原地發了一陣呆,不知道具體過了多少時間,也許只有十幾秒、幾十秒,也許是三五分鐘,也許更長時間,我呆在原地既沒有上樓梯,也沒有下樓梯。等了好長時間,發現並沒有新的狀況出現,這才定下心來,決定還是要上去一探究竟。怕什麼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年一個人在半夜裏都敢玩恐怖遊戲,都敢看恐怖小說,現在到了現實生活中真正出現了這種事情,當縮頭烏龜肯定不是我的做法。

於是當下故意誇張地清了清嗓子,一方面想嚇跑一些什麼東西(村裏有些老輩人是這麼說的),一方面也是給自己壯壯膽。“嗯…………”我的聲音發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暗罵自己糊塗,可能別人嚇唬不了,自己倒先弄出心臟病來。

看看周圍天色已經暗下來,樓道裏漸漸地開始伸手看不清五指了,呆在這種環境裏更加讓人受不了,還是在亮的地方比較安全。我想起新買的手電筒,於是就在樓梯口裝上了新的電池,擰開了燈。光暈不是很強,至少沒有印象中的那麼強。可能是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的緣故,與周圍環境的對比並不是那麼明顯,這會讓人感覺到電筒光沒有那麼強——我這樣自己安慰著,一邊呼了一口氣,抬腳便向上邁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倒楣,這條樓梯自己這輩子才走第二遍,竟然變得如此舉步為艱!我幾乎是數著樓梯數走上去的。沒有狀況。

來到房間門口,房門如同我下去的時候一樣,虛掩著,露出一條縫,輕輕一推就會開進去。

我下意識地把手電筒換到右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想這樣,大概是潛意識裏決定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拿它當個武器吧。我把買來的東西都輕輕地卸在門口右側的地面上,不敢放在門口的中間。這下,我先用空出來的左手扶住門把手,在暗中再次呼吸了一下,猛然間大喝一聲,左手猛地把房門一推,就在同一瞬間,右手的手電筒在瞬間跟上,兩眼以最快的動作掃視了房間一周!

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人,動物,或者其他不應該出現在房間裏的東西。

下幾秒鐘,我用空出來的左手拉亮了房間裏的電燈。

事實再一次告訴我,房間裏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我自己整理好的隨身物品,一切如故。

我有時候也真受不了自己的這種多疑的性格。可能再經過幾次類似的事情,我會自己把自己嚇成癱瘓。

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仔細地查看了房間的各個角落,才放心下來。確實沒有什麼。

那麼,剛才的關機聲音是怎麼回事?我看了看電腦,依舊沒有啟動。廢話,電源都沒有接上去,它怎麼可能啟動?但是剛才,我又是那麼真切地聽到了它的聲音。如果說是幻覺,那麼怎麼偏偏不會聽到其他聲音,而唯獨是這種絕對沒有可能的聲音?

反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經過這一激靈,我渾身的力氣都快沒了,這時候亟需要放鬆一下。我找了條凳子坐下來,打開水瓶猛喝了幾口,心想還是玩幾盤遊戲吧,轉移一下注意力。不然胡思亂想的,恐怕真的會嚇出什麼毛病來。工作還沒有開始就掛了,豈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嗎?

我拿出新買的插座插上,接好了介面,然後按下插座上的紅色電源按鈕。

沒有反應。

插座上原本應該亮起來的綠色指示燈,沒有點亮!



作者:天方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