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色＜下＞

「哈哈，妳沒餌啦。」張光宏在一旁大笑。
「閉嘴。」我拉下臉。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還笑我幼稚，妳連釣魚都不會才叫幼稚……哇，有魚上鉤了！」
他囂張沒多久，馬上又手忙腳亂地衝向自己的釣竿。我玩性大發地跟了過去，站在他身後看他努力捲釣線。沒想到他站著的地方正好有灘水，他一個用力，居然重心不穩地往後栽倒。然後，壓在我身上。
「……張光宏！」
我忍無可忍地咆哮，一面死命地頂著攤在我身上的巨大人形。「豬頭！你重死了，快給我起來啦！」
「喔，對不起、對不起！」他手忙腳亂地掙扎，一不小心又踢翻了一旁的水桶。雪上加霜，我們兩個身上全都濺滿了水。
「……」我瞪著張光宏一臉無辜的死樣子，氣得連話都忘了說。
「我不是故意的——」他可憐巴拉地癟著嘴，「不要生氣嘛，妳最好了……」
看著他委屈的樣子，我的怒氣沒能持續多久。就忍不住笑了：
「你真是個笨蛋，笨蛋……」
他沒說話，俯下頭，吻我。
他的唇軟軟的，帶著暖意。我情不自禁地擁抱他，回吻。
良久，他突然笑了：「我們這樣，是在談戀愛了嗎？」
「呵呵。」我但笑不語，只是將他抱得更緊
好久沒談戀愛了，這種像小男生、小女生間怦然心動的感覺，還真陌生。
媽媽對我和光宏間穩定的正面發展樂得合不攏嘴，直說我撿到了一個好對象，下半輩子不必發愁了。
我對媽媽的想法不置可否，既然我能找到託付終身的人對他而言如此重要，就算只是暫時讓她放心又如何？起碼，她不會繼續對我叨念了。
每個星期，我都會抽出一些時間陪光宏。自從跟他交往以後，才驚覺他的確非常忙碌，在醫院當小兒科主治醫生的他，總是為了患者的狀況，急急忙忙被召回醫院處理。
即使是約會到一半，連主菜都來不及上，他就得匆忙向我告罪，撇開沒吃的菜，趕回醫院。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雖然我偶而會動氣，埋怨他不重視我們相處的時間，但轉念一想，這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瞭解他對工作的熱愛，也深知他雖然想要陪伴我，卻仍以患者生命為優先的考量。沒有猜疑的絕對信任，是我們最穩固的感情基礎。
讓彼此的感情都變得透明，是愛情最美麗的原色。
有機會時，我也會騰出時間參加醫院辦的活動。有時是住院小朋友的慶生會，或是康復的院童返院舉辦的慶祝party。看著光宏稚氣的笑容與孩子的歡顏，即使我只是坐在一旁靜靜看著，心裡也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與幸福感。
乍寒還暖的二月初，風輕輕柔柔地吹來，清澈的天藍得很乾淨。
「周小姐今天也來參加餐會啊？」
坐在嫩綠的草皮上，一旁相熟的太太熱絡地打著招呼。這些人多是光宏的患者家長，幾次接觸之下，我也算認識了她們。
「星期日正好沒事，來看看也好。」我掀開身邊野餐籃的蓋子。「要不要嘗點三明治？」
「唉呀，不必了。」那些太太們咯咯笑著：
「還是留給張醫師吃吧。話說回來，張醫師真是好運呀，有這麼賢淑又漂亮的未婚妻。」
我臉一紅，沒答腔，只是將眼光放到庭園的另一端，正與一群小孩玩老鷹捉小雞的光宏身上。
那是我的，未婚夫。
今年六月，我們就要舉行婚禮，成為正式的夫妻。
「雅如！我要吃蛋糕！」
正在悠悠然發呆的同時，光宏突然衝過來，對著我大喊。我還沒回過神，圍在光宏身邊的小孩馬上奪走我的餐籃，得意洋洋地叫囂著離開。
「可惡！蛋糕還我！」光宏咬牙切齒地追了上去。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我也跟著笑開了，眼光追逐著光宏的身影，看他放肆大笑的快樂表情。
單純的情緒和真誠的笑容，或許就是他吸引我的特質吧！
這一刻，我彷彿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擁有了一切。
感謝上帝，賜予我這樣一份平凡卻真摯的愛戀。
婚禮的日子漸漸近了。
周遭洋溢著一片喜氣，親朋好友紛紛上門道賀，家人也忙著張羅瑣碎的雜事。
相較之下，當事人的我悠哉得相當不道德，每天賴在家裡將第四台從頭到尾轉一遍，窮極無聊還會到處串朋友家門子，公司體貼地放我婚假似乎是浪費了。
「媽，要不要我幫忙？」我好意湊上前去，詢問忙亂中的媽媽。
媽連頭都沒抬，從皮包裡抓出一把鈔票丟給我：
「不必不必，妳如果沒事做，乾脆去逛街吧。衣櫥裡沒幾件像樣的衣服，嫁過去之後人家又要以為我對妳多刻薄！」
握住一疊錢，我就這樣被踢出門外，被迫上街購物。
逛了兩三條街，總覺得提不起購物的興致，那些花花綠綠的顏色激不起我花錢的慾望。躊躇半天。我索性方向一轉，往光宏的醫院走去。
「雅如！」光宏顯然很驚訝。「妳怎麼突然跑來了？」
「沒事做，來看你嘛。」我半撒嬌地。只有在光宏面前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展現任性的一面，不必拘謹地裝淑女應對。
「那妳在旁邊等一下喔，我這邊還要忙一陣子，對不起。」他從電腦螢幕後方鑽出頭，慌亂地將桌上正煮著的紅茶倒一杯給我，又繼續向眼前一臉愁苦的小朋友問診：「你哪裡不舒服啊？告訴哥哥好不好？」
我笑得差點打翻茶杯。「是叔叔吧？你怎麼這麼不服老啊！」
「我怎麼會老？我只比他們大……大一點點而已啊！」
他氣短地反駁，選擇忽略我的狂笑，掉頭繼續做正事。「喉嚨痛啊，幾天了？咳嗽時喉嚨是乾乾的，還是有痰？來，嘴巴張開，我看看喔，啊——」
好有耐性的男人。當小兒科醫生，真是恰如其分了。
我儘量乖巧無聲地待在一旁看他工作，即使常有小孩尖銳的哭聲蔓延整個診療室，我依然忍不住瞌睡蟲的侵襲，點了片刻頭後，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在恍惚中聽見光宏喚我的聲音。
「起床了，小懶豬，我們去吃中飯。」
「……幾點了啊。」我精神渙散地站起身，直到洗過臉後才恢復神智。
「兩點多。妳很累嗎？居然可以在那麼吵的環境下睡著。」他一臉擔憂。
「累？我已經閒得要把我家的貓抓起來數牠身上有幾根毛了。都是你啦，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除了拍婚紗照去當當花瓶之外，一點忙都幫不上。」我批哩啪啦地抱怨。
他搔搔頭。「這樣啊。其實還是有件事情非得要妳決定不可的……」
「什麼事？」我很期待地張大眼。
「呃，就是，結婚典禮用的蛋糕，水果夾層要用水蜜桃還是草莓？」
「張、光、宏！」
我氣得動手捶他，他卻笑著躲過了。
「妳閒一點又沒有關係，多休息嘛。」他哄小孩似地。
我固執地搖頭。「不要，那好像廢人，我會悶死。」
他好像很傷腦筋地沈思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一擊掌。「要不然，蜜月的計畫就交給妳吧！看妳想去哪就去哪，所有事情都由你安排，我負責去就好。怎樣？」
「這才差不多。」我撇嘴。
「那就這麼說定囉。」他高興地攬著我，走向停車場。「吃過飯我就送妳回去吧，今天晚上我還有班，為了結婚請的假，只好現在加倍還給醫院囉。」
「你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了。」我皺著眉頭叮囑。
「不會啦，晚上回家再打電話給妳，嗯？」
他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我們去吃西班牙菜吧，聽同事說有家店的海鮮燴飯是夢幻極品料理，我們就去那間。」
我的身軀被他抱得暖暖地，像是幸福停留在肩上，向我許諾著永恆的誓言。
關於永遠廝守的，愛情的誓言。
很平淡，卻很真實，這是屬於我和他的愛戀記事。
這一輩子，我從沒談過轟轟烈烈的戀愛，或許是姿色平庸，或是不夠特別，從來沒有異性注意到我看似乖順的外表下，其實有著鮮明的個性。
溫吞的脾氣，其實是我在現實環境中，最安全的保護色。只是也因為如此，我總是眾人中被忽略的部分。
直到遇見命中注定的他，我的美麗，才有了真正能瞭解的人。
「雅如！」
化好妝，對著鏡子發呆的當兒，光宏突然莽撞地衝進休息室，然後對著我傻笑：
「妳真漂亮。」
「誰讓你進來的啊？快出去！」又一陣喧鬧，休息室裡的女眷一同將他轟了出去。廳裡，光宏一群出席喜宴的哥兒們哄堂大笑：
「笨蛋，你以後有一輩子的時間看你老婆，現在急啥？」
整個廳裡鬧烘烘地，宴會還沒開始，來跨刀幫忙的朋友就將氣氛炒熱起來。
「準備好要出嫁了嗎？」朋友笑嘻嘻地附在我耳旁嘀咕。
我回報以很幸福的笑靨。「那當然，我等了一輩子呢！」
挽著光宏的手，周旋在賓客之間，這是屬於我倆的大喜之日，我們笑得比誰都燦爛。
「為什麼是我？」趁著敬酒的間隙，我偷偷問他。記得他曾經相了無數次的親，卻從未有對象讓他傾心。
「因為我喜歡，不行嘛？」他咧著嘴，伸手想掐我臉頰，卻被我一掌擋了回去。「妝花了很麻煩欸，別碰！」
他嘟著嘴縮回手，半晌又笑開了：「我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妳了。」
「說來聽聽。」我也頗好奇。
「因為，只有我看見妳的原色。別人看見的周雅如都是謙恭有禮、溫順乖巧的小女人，只有我發現她是個兇巴巴的霸道婆娘……」
「你找死！」我惡狠狠地用鞋跟踩他一腳，幸好白紗夠長，大家看不見我的舉動，只對光宏臉上驟現的扭曲表情大惑不解。
「……不過這讓我有種挖到寶的感覺，所以只好犧牲一輩子的幸福，把妳娶回家藏起來。」忍著痛，光宏把話說完後，他又涎著臉湊上來：
「這算我慧眼視英雌吧？我可是唯一看透妳真面目的男人呢。」
「少臭美。」我雖然口裡啐著，卻也忍不住笑了。
婚禮的這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好日子。
我相信，未來的生活必然也將如這天一般，美好順遂。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