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4 09:40:52齊老師

批判性思考的重要注意面向

網路討論是一個強調批判的場所。但是,怎麼樣的批判是嚴謹的,是有積極意義的呢?這裡,我提出一些討論,嘗試指出批判所需要注意到的一些考慮面向,與大家分享,也請大家指教。我的討論分從五個面向進行:思考的邏輯性、對語意或事實的認知問題、因果推論的有效性問題、我執問題、價值涉入問題、

一、 思考的邏輯性問題:思考的邏輯性當然是批判時必要的考慮面向,但是,一般人往往自負於自身思考的邏輯性,實際上其邏輯與相關思考方法訓練卻未必足夠。

(一) 所謂邏輯方法迄今也只是在嘗試建立的階段,究竟思考邏輯應該有哪些具體內容,迄今未明。但是,這並不表示人們對於所謂邏輯性完全沒有共識。

(二) 邏輯原則可能有多種,我們至少應該清楚知道是依循何種邏輯,是形式邏輯,還是辯證邏輯,或是其他?應該保持邏輯原則的一貫性。

(三) 避免邏輯矛盾,這個基本邏輯原則大家都知道,但是,我們未必能感覺到自己的自相矛盾。尤其論述愈長,層次愈複雜,就愈難憑直覺查知自相矛盾之處。有時候,連大思想家都會犯這樣的錯。而一般人犯錯的機會可能更大。反之,有時候我們也未能查知他人的邏輯矛盾,以致讓有問題的言行、論述得以流傳。

(四)運用邏輯的一貫性與可推論性,以探照燈式的持續聚焦研究特定議題,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新發現或理論發展。中國文化卻似乎缺少這樣的研究精神習性,以致文明創發落後近代西方。中國文化允許許多模糊的意念持續保存,既不去追根究底,讓新知識得以持續發展並開花結果,也不予系統拒斥 ,排除困擾人心的模糊論述。嚴謹的中醫與一些偏方同存,更與一些謬說、巫術難以分解。氣功之說也可以長期連結著千里發功、隔空取物等說並存。最後,雖然是信者自信,卻也有愈來愈多人認為這些全是胡說,一筆抹殺全體。

(五)思考的邏輯性當然重要,不過,我們也知道,即使邏輯不嚴謹或甚至不合邏輯的思考倒也未必其結論一定就錯。聽者一方的寬容與理解可有助於使討論繼續,並使大家從中獲益。只是,論者如果無知於自身的思考邏輯性問題,自己想要增加思考深度恐怕就難了。

(六) 有時候我們容易覺得異議者的論述邏輯謬誤,實際卻未必。所謂謬誤,可能是我們只見到論述的一部分,或是我們只選擇讀取部分的論述;也或者,我們已經嘗試用我們自己的思維方式來建立對方論述的邏輯連結,而對方的論述未必採取我們這一套邏輯連結方式。再者,我們在進行邏輯批判的時候,實際上卻受到情感因素或既存成見的影響。我們所認為的異議者的謬誤,可能只是我們自己的扭曲認知或感性思維的結果。

二、 對語意或事實的認知問題:對語意或事實的認知是我們進行批判的基本前提。如果缺乏認知或認知偏差,我們的批判就很難有積極意義。

(一)對「事實」的認知當然需要蒐集充分資訊,困難的是,我們極可能永遠無法得到全部的資訊,而必然只是部分的資訊,而且這部分的資訊又可能會經過我們自己的汰選與解釋。有些汰選與解釋過程甚至是在我們不自覺中進行的。經過了我們的汰選與解釋,但是我們卻認為那就是事情的如實(客觀)性質。而對他人的不同認知,我們往往當然認為是偏差、錯誤的。

(二)對「事實」的認知應該以行動者的主觀意義為基礎,而不能忽略主觀意義。主觀意義的掌握需賴理解。而我們的理解並不當然有效,需要致力建立互為主體的共識。在此之前,對於我們的既有認知宜保持存疑,少些確信。

(三)對主觀意義的準確理解是很困難的,難度超乎我們的想像。我們可能抓住了部分的主觀意義,卻忽略了、誤解了其他的主觀意義。主觀意義的掌握可能有多重性,所以有所謂一度的、二度的 … 意義建構,我們究竟在建構哪一度的意義呢?愈是未能認識到意義理解過程的建構性與多重性,我們就愈可能自以為是,愈認為我們所知為實。

(四)在認知的建構過程中,我們可能常不自覺地對事物加上自己(認知者)的主觀意義、主觀解釋,而且我們並不自覺,而以為我們是如實(客觀)掌握事物。康德所以要強調區分「現象」與「物自身」,想來正是要人清楚意識到認知者的這種主觀盲點。

(五)認知的建構過程還可能受到後文所提的其他各種因素的干擾,而導致認知偏差、扭曲,那麼後續的批判討論就可能會走向迷途。而對立的雙方則往往愈形對立,愈難產生共識。

三、 因果推論的有效性問題:我們的批判高度依賴推論,特別是推論事物的因果關係。我們的推論常不準確,甚至錯誤,但是卻又不能不推論。我們就在不斷推論又不斷犯錯的基礎上生活及進行批判。

(一) 虛假因果:部分因果關係可能是虛假的,誤以為有因果關係,或某種類型的因果關係,實際未必然。人們可能認為(精神)疾病與魔鬼或報應的作用有關,其實並非如此。但是這種虛假因果的認定已經影響我們的言論與行為。

(二) 隱藏因果:部分因果關係因人們的忽略或無知而未見。譬如細菌對疾病的作用,古人不知道,而亦未能採取防範措施。人口增加對經濟、社會的複雜影響,古人也不清楚,故未予控制。清朝中葉以前,人口即從一億增加到四億,且這可能是清朝在乾隆末期中衰的主要理由。清朝 康熙 61 年( 1722 年),全國人口突破一億;乾隆 6 ( 1741 )年人口 1.4 億,乾隆 31 年 2 億,乾隆 55 年三億,道光 14 年( 1834 年)四億,咸豐元年( 1851 年) 4.3 億。這種增加速度與絕對值是空前的,是人類社會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三) 多因性:每件事的成因往往複雜而多因,所以如果要控制,不宜僅控制單一因素;要歸責也不宜片面歸責於單一因素。領導者常被過度誇大其功勞或罪責,超過其所能承擔,也造成不必要的壓力與動盪。

(四) 機率性:因果關係基本上是機率性的,所以常有例外、偶然,故亦難以預言。

(五) 交互作用:因果關係並不都是相加性模型,有可能是交互作用模型。交互作用可能意味著自變項間有可能起化學作用,特定屬性相結合後可能改變性質,譬如不同的藥物一起吃,可能有特別好的療效,或是反而造成中毒等其他反應。不過,交互作用未必是起化學變化,而可能是說在某自變項的某個屬性下,另一自變項與依變項的關係不同。譬如,對男生來說,挫折度可能與攻擊性有正相關;但是對女生來說,挫折度可能與攻擊性沒有正相關,或相關較弱。這就是性別與挫折度有交互作用。世界的許多現象都可能是多重因素的交互作用結果。因果的推論不可忽略交互作用。

四、 我執問題:我執問題可能就像是個大黑洞,系統地扭曲所有的認知與批判,也系統地帶來群體內與群體際的矛盾與衝突。正因為我們看不見自己,又深深受到自己的執著所引導,所以我們常誤解他人、誤解事物的性質,誤解人我的關係。這是我們應該極力去檢視、調校的思考問題。但是,我執之所以為執,意味著這裡可能也正是我們最大的盲點,正是我們最難檢視的部分,也是我們的討論最需要多花力氣的部分。

(一) 自我中心:自我中心是人性的普遍傾向。我們關心自我的利益,並從自我的標準出發評價事物。但是,我們可能並未充分發現它扭曲我們的認知與感覺到什麼程度。我們常在無意間受到自我中心的影響而扭曲認知。

(二) 我群中心:我群中心與自我中心類似,主要是從自我中心發展出來。我們以我群的利益為中心,以我群的標準為標準,去觀察、評價與對待其他群體。我們對其他群體常不公平,但是很難自覺,而覺得自己的判斷無誤。

(三) 反身性:我們應該嘗試跳出自己看自己、看自己的處境與互動的過程,檢討過程中的問題,並有所調整。

(四) 互為主體性:他者也是主體,我們對事物的認識應力求與他者達成共識。

五、 價值涉入問題:有批判必有價值涉入。也就是說,我們總是站在某種價值立場進行批判或質疑,無所謂沒有價值立場的批判。但是,我們自己究竟站在什麼樣的價值立場上呢?我們已有的價值立場的正當性是否已經獲得普遍有效的確立,或者只是我們自己主觀相信呢?

(一) 批判者常只強調自己的批判是客觀的、是理性的,而少去注意批判必有價值涉入的問題,往往也就忽略檢視自己的價值立場?我批判時的價值立場究竟為何?這種價值立場的正當性又如何?又,我的言行真能嚴格依循這樣的價值立場嗎?

(二) 實證主義科學往往強調「價值中立」 (value-free ,大體指免於受價值干擾 ) 的原則,強調只處理「實然」問題,而不處理「應然」問題。但是,如果要將研究結果拿來作為批判或建議的依據,必然還是會站在某種價值立場上,這時候,他們如何確認此價值立場是恰當的呢(既然他們一向不處理價值問題)?

(三) 自由與平等:自由與平等俱屬理想價值,也常作為批判的基準。但是,極端的自由可能傷及平等,極端的平等可能傷及自由。如何達到兩者的最高限,恐有許多講究,我們講究了嗎?再者,我們的自我中心、我群中心傾向可能使我們不顧他者的自由與他者的平等。

(四) 愛與理性:愛與理性也可能互相傷害。如何求取適合的安排,也要審慎。愛雖然大體是一種正面價值,但是,狹隘的愛心卻常成為傷害他者或自己的原動力。理性的力量這時候應該發揮來進行調節。但是,理性的態度有時候卻被認為是冷血、無情,而被唾棄、排斥。如何使理性與愛能適度結合,還有待努力。

(五) 正義:正義是最高理想,但是我們通常並沒有花足夠的時間、力氣來探索、了解正義原則,我們覺得自己的想法當然符合正義原則。但是,當他者有不同的主張時,我們往往只覺得惱怒、反感,而不願去設身處地了解他者的主張並改變自己。

(六) 人本主義價值常被視為當代的普世價值,並用作批判的基準。但是「世俗人本主義價值」未必適宜作為批判的基本價值,仍然有待做進一步的檢討。世俗人本主義價值可能過度突出人的自我,而未對他者有足夠的關懷,並對他者提供足夠的、同等的價值支撐。



出處: 批判性思考的重要注意面向 - 出岫閒雲的部落格 - udn部落格 http://blog.udn.com/chiag/5196768#ixzz1Xt3FCyM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