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01 22:04:16Pan

在血光中看見澳門:《心亂疑城》

 


  在血光中看見澳門:《心亂疑城》
  李展鵬

  從2008年的《堂口故事》到今天的《堂口故事3心亂疑城》,轉眼已有六七年。這些年間,我們看了聽了多少澳門故事?

  近幾年,不同創作領域書寫澳門已蔚然成風:視覺藝術上,有霍凱盛用古地圖思考今日澳門問題;文學上,有寂然、太皮及鄧曉炯等寫出不同題材的澳門故事;戲劇方面,從《七十三家半房客》到《威尼斯人要買樓》,本土故事有情味有視野;音樂方面,無論是資深的李峻一或是新力軍Catalyzer都把社會問題寫進流行曲中;電影方面,《奧戈》成功地把土生故事帶到國際舞台,《無花果》則漂亮地示範了一次港澳合作。

  當年《堂口故事》登場,作品雖然參差,但我大膽地稱之為「城市電影的誕生」。幾年下來,澳門各個領域的創作人在本土書寫方面,已各自交出成績表。那麼,拍到第三集的《堂口》又如何繼續書寫我城?

 

三個黑暗的澳門故事

  在《堂口故事2愛情在城》以愛情去寫澳門之後,這次的《心亂疑城》以懸疑驚慄題材拍出三個澳門故事:<INA>講述一名年輕女子在罪惡中沉淪,<見光>講的是中六合彩帶來的惡夢,<熊媽媽的咆哮>則由一宗兇殺案帶出二十年的離奇故事。以驚慄方式寫澳門,《心亂疑城》令我想起寂然的小說;從《撫摸》到《救命》,他一再呈現一個充滿血腥暴力的恐怖澳門。《心亂疑城》亦從年輕一代的吸毒、殺人,再到成人世界的種種見不得人的血案與醜陋,去拼貼出一個黑暗澳門:。

  毫無疑問,《心亂疑城》的三個短篇中,周鉅宏導演的<見光>最為出色。首先,他是三個導演中最明白短篇的容量的人,他的故事也是最簡單的:一對情侶因為中了六合彩而生糾紛,風波蔓延至女方父親及鄰居。全片圍繞「人為財死」四個字,仁義與愛情在巨款面前都變得分文不值,皆因這城市有兩大黑暗之源:賭博風氣與樓價高企。

  此片情節俐落,空間利用亦非常集中,並由此營造氣氛及深化主題。不像<INA>的眾多人物場景與<熊媽媽的咆哮>的二十年複雜劇情,<見光>只聚焦於幾個暗黑的室內景。首先,在停車場的車廂中,情侶因六合彩而爭執,情節在究竟有沒有中、有沒有買錯號碼的張力中,顯出兩人相互計算、貌合情離。再來,是舊區的報攤,電影氣氛沒有因為轉了室外景而舒緩,暗黑頹敗繼續籠罩。然後是另一場重點戲,發生在女方家中,情節由客廳發展至更侷促的睡房,情侶在此再次攤牌,進一步揭露醜陋人性。離開睡房後,客廳發生命案,空間轉換到清晨朦朧時分的車廂,幾個人載著屍體,滔滔不絕地討論如何把六合彩獎金分掉。

  三部短篇中,<見光>用的視覺效果最少,卻是最有電影感的一部,導演不著痕跡地把人物困在黑夜的侷促空間中,製造並累積劇情張力,以小見大地展示今天澳門的某種縮影或心象。再加上楊彬、梁健婷及大鳥等人交足戲,從影像、故事選材到演員調度,<見光>在《心亂城疑》中明顯鶴立雞群。

 

忘了拍的是短篇

  對比之下,<INA>及<熊媽媽的咆哮>有同樣毛病,就是導演忘了拍的是短篇,過猶不及。<INA>的創作意念不錯,電影表面上講一個人的墮落,骨子裡講的卻是一個城市的墮落;當主角沉淪毒海並捲進殺人案,她身邊眾人的醜陋──包括她一眾年輕友人及衣冠楚楚的父親,亦漸次浮現。片末,主角在高處步向城市的燈火燦爛與燈紅酒綠,是迷失也是自毀。這個鏡頭營造點題的意象,是導演對今日澳門的反思。

  導演Antonio Faria的前作《二度空間》是靈異題材的半紀錄片,真實材料不足之餘,又落重藥大玩影音效果,整體並不理想,不少場面更是令人失笑──例如在33號巴士上隨機問乘客是否聽聞此路線有鬼,又追問他們會否考慮改坐其他路線,令受訪者哭笑不得,觀眾亦非常無奈。這部片的最大問題是處理得過份煞有介事,但這次在<INA>中,導演煞有介事的態度終於遇到了合適的題目。可惜由於篇幅不足,人物性格模糊,劇情推展隱晦,觀眾只見劇情大綱和炫目影像,不見立體人物與敘事技巧。

  在劇情鋪陳方面,<熊媽媽的咆哮>的情況更壞。二十年的曲折故事,加上兩代人錯綜複雜的關係,電影本身立意佳、野心大,遺憾的是這超出了一個短篇的負荷量。時間甚至匆忙到一個地步,大量關鍵劇情要借用某角色急急口述。結果,觀眾如看走馬燈,影像與故事都如水過鴨背。時間上,電影既是沒足夠篇幅把七十年代的氛圍呈現;空間上,電影亦沒能利用望德堂的舊區特性去提升電影主題(請對比《見光》的空間使用)。這再次證明一個道理:創作有時真的是less is more。同是懸疑作品,導演陳建德的前作《鍾意冇罪》成功得多;或許,<熊媽媽的咆哮>要變成一部劇情長片才能見真章。


不可忽視拿筆的人 

  《堂口》系列拍到第三集,在攝影及剪接等技術層面上再有進步,但一如《愛情在城》的部分短篇,劇本仍是一大問題。綜觀中外,能編能導的人才不是沒有,但始終不是多數。觀乎三部《堂口》,好意念不是沒有,但往往缺乏一個好編劇把意念化成情節,這尤其在複雜劇情時更為嚴重。這再次帶出一個老掉牙的訊息:電影發展既要培養拿攝影機的人,亦不可忽視拿筆的人。

  雖然整體成績中規中距,但《心亂疑城》仍然成功地拓展了我們對澳門的想像──那個充滿血光的恐怖澳門,實屬鮮見。書寫一個地方,從來都可以記錄實況,也可以天馬行空;而電影對社會的介入,亦不必盡是明刀明槍去直白社會問題,而是可以用迂迴又虛構的方式──有時是類型電影──入題。雖然作家寂然早在十多年前已多次用驚慄題材作本土書寫,但在影像方面,這始終是本土的一次值得肯定的嘗試。

  在產業發展方面,《心亂疑城》的放映場次有望超過《愛情在城》,成績不錯,但說到底,這距離真正的商業電影仍有一大段距離。《堂口》系列的三部作品的意義,也許不是它質素有多高,也不是能不能回本,能不能賺錢。在文化上,它開拓本土創作,以不用電影類型書寫澳門故事;在市場上,它開培養了願意買票看本土作品的觀眾(縱使仍然量少);在製作上,它亦是培養人才的過程。

  去年,美國作家Jake Needham以澳門賭博業的黑幕為題,寫了一本名為King of Macau的犯罪小說,裡面更有Stanley Ho Pansy Ho 等角色粉墨登場。在大陸叫《澳門風雲》的賀歲片《賭場風雲》去年票房報捷,今年再下一城,推出續集。原來,澳門題材已成為創作市場上的一種「概念股」,行情看漲。

  創作本來無分國界,我們樂見不同地方的創作人對澳門進行創作與想像,但身為本地人,我們還是希望看到有血有肉有真情實感的澳門故事。畢竟,像王晶如此取巧的爛導演拍《澳門風雲》,不過是翻炒他三十年前的《賭神》舊橋,然後換上澳門背景圖個新鮮感而已,全片可以與澳門無關。說到底,《堂口》系列一再提醒我們:澳門故事的創作,最好仍是有本地創作人參與。

 

(《澳門日報》演藝版2月19日)

威爾剛 2019-12-28 09:5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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