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28 23:29:56Pan

我們距離強姦(與被強姦)有多遙遠?

 

  我們距離強姦(與被強姦)有多遙遠?

    ──印度輪姦案與強暴文化       李展鵬

  印度發生駭人聽聞的兇殘姦殺案,整個世界都為之震驚震怒。當案件還在審訊,又有一宗類似事件發生。一時間,討論與指責都落在印度社會上:種姓制度、法治不彰、男權高漲、男女人口比例失衡等等。彷彿,造成這災難的一切原因都歸於印度的不文明不現代不平等;彷彿,這一切都跟我們無關。然而,事情真的是這樣嗎?身處港澳,我們距離強姦與被強姦有多遙遠?

  早有香港作者眉精眼企。專欄作家陳俊偉在《東方日報》寫道:「全港觀眾都在等待公仔箱電視劇的強姦場面,徐子珊的秒太短,楊怡的不夠暴露、高海寧的裸背被剪掉……如果德里是『強姦之都』,那麼香港就是『恨睇強姦之都』。」這邊廂,當社評及專欄都在對印度事件作出譴責及反思,那邊廂,娛樂新聞卻在大喊電視劇的強姦戲冇料到。這不是樂而不淫,因為大家都知道強姦是不可容忍的罪行,不是無傷大雅的玩笑。這也不是一邊痛斥強姦一邊想看強姦的精神分裂。一個很多人不願意承認、不願意談論的事實是:性暴力早以透過某種形式,滲入我們的生活中,成為今天文化的一部分。

我們的性如何被綁架?

  早前,得悉這慘案的案情,我隨即想到日本AV流行的一種類型:巴士輪暴題材。那個AV世界跟印度慘案,有什麼微妙的聯繫?在這慘案發生之前的幾個月,一本研究色情電影與性暴力的美國著作的中譯文在台灣出版,名為《被綁架的性:來自A片國度的辛辣報告》。作者蓋兒黛恩斯沉痛地指出,今天充斥於網路世界的硬調(hardcore)色情片,已經改變了一整代人對性的看法,綁架了年輕一代的情慾。透過大量例子,作者指出現今的色情片的特性及影響力跟以往大有不同:首先,也是最直接的,就是今天取得色情材料比以往便捷太多;在美國,初次接觸色情片的平均年齡是十一歲,而台灣學者亦在序言中補充,逾九成台灣未成年人看過色情片,更有超過百分之二十每天要看一次以上。在內容方面,跟以往《花花公子》的軟調色情不同,現在的網路色情片已變得非常「重口味」;如果《花》的鼎盛時代尚追求所謂的美感與品味,在今天,粗野暴力的性、甚至是羞辱與凌虐場面,幾已成為色情片的主流。

  在港澳,情況跟美國相似。如果在廿年前,有明星、有點美感、有點談情戲份的「輕口味」三級片是年輕男性接觸色情材料的初階,那麼在今天,像在美國一樣,新一代一下子看到的就是網上的硬調色情資訊。黛恩斯指出,這種色情片把性行為中應有的親密關係全數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男性對女性的輕蔑、仇恨、施暴,把女性當成玩物。這是最可怕的地方:當學校的性教育始終點到即止或保守落後,色情片便是年輕人學習性知識的最重要途徑,他們學到的是只管發洩與快感的、不尊重女性的、不重視愛情的性。

  另外,黛恩斯亦舉證說明了這些色情片並不是如某些人所說,只提供無傷害性的幻想,而是影響了人們的性行為。色情片重視真實感,片中女性看來都是出於自願,觀眾有時虛實不分,不知道那只是女演員按導演要求的演出,年輕人甚至會以為色情片中的性是標準的性。這次印度姦殺案的作案方式,非常類似於一種日本AV;一群男乘客在巴士或火車上對一名女性進行性侵犯,是固定的一種日本AV類型。在無分國界的互聯網世界,印度兇徒有沒有可能是看了AV而有樣學樣?我不是要把色情片跟真實世界的性暴力的關係簡化,這裡的重點是:如果在網上世界有一種「強暴文化」在橫行,每天耳濡目染的年輕人不會全部有免疫力。而退一萬步,就算色情片文化跟性犯罪全然無關,它起碼亦扭曲了很多人的性觀念:黛恩斯的研究發現,看得越多色情片的男性越容易在性方面感到挫敗,因為色情片令他自慚形穢,對性生活的滿意度低;至於女性,亦被社會上的色情片目光注視,並被期望有色情片女演員的身材。

色情如何走進主流?

  或許有人認為,在港澳接觸硬調色情片的男性不是多數;首先,這點值得懷疑,而台灣的數字亦可作參考。而就算港澳男性真箇如此純情,黛恩斯的另一銳利觀察亦叫我們不得不正視:現在的色情片已經不只是在色情網站出現,而是滲入了大眾媒體及流行文化中,包括雜誌、電視、報章,而色情片明星亦走入主流媒體。在港澳,不約而同發生同樣情況。數年前,周秀娜推出轟動一時的寫真集,其中的食雪糕及刷牙照就是最好例子。我當時就曾撰文討論這種AV文化如何偷偷地進入大眾傳媒:「周秀娜的刷牙照與人形攬枕就清晰表現了這種變化:色情已經不再需要拍三級片與露點寫真,而日本AV文化亦已經不再是地下文化,它已經滲入主流產品中。如果說陳冠希事件的震撼性來自青春紅星上演一幕幕日本AV的真實場面,讓枱底下的浮上枱面,那麼,周秀娜也把很多人心照不宣的AV意識帶到主流傳媒。」

   與此同時,另一股看似南轅北轍的潮流興起:處女潮。當分手、換男友、離婚等題材被八卦雜誌炒到爛,誰是處女竟然成為另類的受歡迎話題。王君馨、Cammi等女星相繼承認自己是處女,是製造話題也好,是真相也罷,都讓處女此一概念見報率奇高。然後,再有女星苟芸慧想組處女樂隊,並邀請其他有同樣宗教信仰的處女女星鍾嘉欣、李亞男、王君馨、岑麗香加入。此新聞自然可笑,更可笑的是貌似開明的森美竟在澳門某報的專欄中大加贊賞,認為此想法是「完全正面」、令人「舉腳贊成」。

  這種有關處女的新聞,表面上很正面,而宣傳負責任的性行為亦絕對是好事。然而,處女此一觀念的吊詭之處,其實在於它似乎在拒絕性行為的同時,暗地用貞操的觀念把女性身體性慾化,反過來讓處女身體成為被慾望的對象──因為緊隨著處女觀念的總是「何時破」、「如何破」等問題。如是,這觀念骨子裡其實跟那些色情片是如出一轍的;過份強調蕩婦或處女身分,都是把女性視作情慾客體,而矮化女性地位。

這是一場怎樣的實驗?

  港澳女性也許的確比印度女性幸運,印度慘案發生的機率仍是較低,我們也沒有那種強姦犯只要娶受害人為妻就可脫罪的白痴法律。但是,香港平等機會委員會的調查顯示,受訪的四百名女性中,有一成四曾經遭遇性暴力,當中四成半被逼發生性行為。這數字,絕對不是小兒科。而我們必須警覺,這個社會從電視的強姦戲、電影的軟性色情(如《低俗喜劇》)、八卦雜誌的意淫,到網上色情片的暴力,是如何助長一種性暴力文化。我絕不贊成回到那個把一切「淨化」的年代,亦不贊成管制過嚴──有些事情,管得越嚴越有吸引力;我擔心的只是社會對這些風氣視若無睹,不作討論,又或是只從泛道德、而沒有文化批判視野的討論。《被綁架的性》一書這樣作結:「我們正身處在一場規模龐大的社會實驗中,而且沒有人確切知道生活在A片的國度將會如何形塑我們的文化。我們只知道貶低、作踐女性的影像包圍你我,而整個社會皆為此付出了代價。」(create_adam@yahoo.com.hk)

 (澳門日報 1月28日)